晌午，周柒柒没去李萍档口凑热闹，但也绝对不会亏待自己的肚子。
她骑着自行车绕去国营饭店，买了两个炒菜，拎着去了邓翠香的酱菜店。
自打邓翠香把这小店支棱起来，周柒柒又是回许家村，又是在厂里忙活，俩人再也没法像从前在军属院那样，天天凑在一块儿东家长西家短的唠嗑了。
细算下来，竟然有一个多月没好好坐下说话了。
可朋友就是这样，就算久了不见，再坐在一起，那热乎劲儿也一点儿没变，半点不生分。
周柒柒一点儿不客气，指着玻璃罐子里各式各样的酱菜，
“翠香姐，这个腌萝卜条、那个酱黄瓜、还有那个新出的糖蒜，都给我来点！我晚上带回去下饭！”
邓翠香正支开那张用来吃饭的小折叠桌，听她这话，笑着应承：“行行行，少不了你的，管够！”
自打上回周柒柒说过她，她现在出门也知道带点菜了，虽然还是素炒的居多，舍不得放肉，但总算不再是干啃馒头就咸菜，也算是个进步。
今儿她做的是酱烧豆腐，看着金灿灿的，肯定好吃。
周柒柒一屁股坐下，筷子先伸向了豆腐，嘴上也没闲着：
“翠香姐，之前你家向海去参加那数学竞赛，结果咋样，出成绩没？”
邓翠香脸上立刻荡漾开笑意，不过却又叹了口气道：
“你问得可真巧，成绩单今天早上刚寄到，不过考得不咋好。”
她说着转身就去柜台抽屉里拿单子，周柒柒看她那表情，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向海考砸了,赶紧安慰道，
“哎呀，没事儿，第一次...”
话还没说完呢，那张薄薄的成绩单已经递到手里了，她一看，初中组，三百多名学生里排第三！
要知道，向海才上小学四年级啊！
周柒柒顿时又好气又好笑，作势就拿筷子头敲了下邓翠香的手背：
“好你个邓翠香，跟我在这儿显摆呢是吧？这还叫不咋好？这都好上天了！”
邓翠香也绷不住笑了，连连摆手：
“没显摆，真没显摆！我觉得向海已经特别厉害了！是那小子自己不满意。”
她清了清嗓子，学着大儿子当时那小老头似的模样，板着脸，苦大仇深道:
“最后一道大题居然错了，考得太差了！”
她学得惟妙惟肖，周柒柒都能想象出向海那副小模样，两人顿时笑作一团。
笑过了，邓翠香眼里泛起点点泪光，语气感慨又真诚：
“柒柒，真的谢谢你，当初要不是你劝我带向海去数学培训班，我差点就耽误这孩子了，竞赛老师说了，这孩子对数学有天生的敏感，又迷那些科学知识，是个好苗子，以后要重点培养呢！”
周柒柒赶紧摇头，咽下嘴里的饭，说道：
“翠香姐，这谢不着我！是向海自己有这天赋！还有你们两口子辛苦拉扯的好！我就动动嘴皮子，算啥呀！”
邓翠香抹了下眼角，语气带着憧憬：
“这个恩我邓翠香记住了，这也是老姜家祖坟冒青烟了！向海以后肯定有大出息，我们老了也算有指望了，我得好好做生意，砸锅卖铁也得供他！”
“还有向阳呢，”周柒柒忍不住提了一句，“那孩子也不错，机灵着呢。”
一提到向阳，邓翠香脸上的光彩淡了些，把筷子往饭盒上一摆，叹了口气，无奈道：
“他呀，学习不落泪，成天就贪玩，以后他能把自己养活明白，我就烧高香了，我们两口子可指望不上他。”
周柒柒还想替向阳说两句，但是邓翠香明显不想多谈的样子。
她知道老一辈重学习、看重“出息”的观念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的，便把话咽了回去。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家长里短，酱菜铺子的生意。
吃完饭，周柒柒帮着拾掇碗筷，顺口把张国强终于鼓起勇气，要去跟赵大梅表白的事儿说了。
邓翠香一听，眼睛都亮了。
她之前也和赵大梅有接触，两人关系也不错。
知道她丈夫死了，一个人养活孩子不容易，听说她可能有第二春，打心眼里替她高兴。
“大梅命苦，能遇上国强这么个实在人，是她的福气！柒柒，你可得盯着点，有结果了第一时间告诉我！我得好好恭喜大梅！”
周柒柒笑着应承：“行！一准儿告诉你！”
吃完了饭，又看着邓翠香收件麻利地给她装了好几样酱菜，这才拎着东西，心满意足地回厂子里去了。
回到厂里，周柒柒一边处理着设计图样，一边心里还惦记着张国强那边的事儿，就等着他回来，好听听他那边的喜讯。
可左等右等，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走了一圈又一圈，眼看日头偏西，都快下午四点了，还不见张国强的人影。
周柒柒心里有点犯嘀咕。
张国强可是出了名的工作狂，平时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扎在厂里，今儿这是怎么了？
表白成功乐得找不着北了？
也不能一下午都不露面啊。
她起身去门口的大爷那儿问了问，才知道，张国强早就回来了，但没回办公室，而是一头扎进了最忙乱的裁剪车间。
周柒柒更奇怪了，抬脚就往车间走。
一进车间门，就看见张国强正弓着腰，吭哧吭哧地扛着一大捆沉甸甸的呢料子，往台子上搬。
那捆料子看着就死沉，压得他脖子上的青筋都蹦起来了。
旁边的工人早就轮换着歇了几口气，喝水擦汗，唯独他，像是跟谁赌气似的，咬着牙关，一趟又一趟，脚步都有些发飘打晃，额头上的汗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衣服后背更是湿了一大片。
大家伙儿都劝他先歇会儿，可他都跟没听见一样，就知道哼哧哼哧地干活。
周柒柒一看这架势，心立刻沉了下去。
这哪是表白成功的样子？分明是受了天大打击！
她赶紧叫上车间马师傅，两人一左一右，不由分说地架住张国强的胳膊，硬是把人从机器前拖开了。
“老张！老张！你这是干啥呢！不要命了！”
马师傅嗓门大，带着心疼和责备。
张国强挣扎了两下，但一下午不歇气的强体力劳动早已耗尽了他的力气，最终还是被两人半拖半架地弄回了办公室。
一坐下，张国强整个人就像是被抽掉了筋骨，瘫靠在椅背上，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呼哧呼哧地穿着粗气，脸膛因为过度劳累和情绪激动涨得通红，眼皮耷拉着，透着股说不出的疲惫和颓唐。
周柒柒给他倒了杯温水。
张国强没接水杯，头埋得更低了，后头滚动了好几下，声音嘶哑地厉害：
“大梅她...她...”
他哽住了，吸了下鼻子，用力眨了眨发红的眼睛，把那股湿意逼了回去，才带着委屈和沮丧嘟囔出来，“...她拒绝我了。”
说完这句，他像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又猛地低下头，肩膀微微垮塌下去。
那模样，不像是个历经风霜的中年汉子，倒像个第一次追求姑娘就碰了一鼻子灰、委屈又无措的毛头小子。
周柒柒愣住了，下意识反问，“拒绝了，怎么会？”
她这些日子冷眼瞧着，赵大梅对张国强绝对是有意思的。
不然不会一提到他，就脸红低头。
也不会在前阵子厂子最艰难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他家里那几个没娘的孩子，变着法儿地做好吃的送过去，更不会特意请假来厂子里帮忙...
这里头固然有她和周柒柒的交情在，但她对张国强不自觉的关心和羞涩，绝不是假的。
这里头肯定有误会，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压下心里的疑惑，放缓了声音安慰道：
“你先别这么折磨自己，大梅姐拒绝，说不定是有什么苦衷的，我待会儿过去问问她...”
说着她自己又摇头，
“不行，待会儿就去问太快了，反而容易给她压力，等明天，明天我找个机会，帮你侧面打听打听，你看成不？”
张国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地点了下头。
说起来，张国强和赵大梅这段缘分，还是周柒柒给无形中牵线。
如果没有周柒柒，两个人这一辈子估计都不会有任何交集。
眼看着两人互有好感，临门一脚却出了岔子，周柒柒心里实在放不下，总觉得有份责任。
第二天晌午，她把手头的事稍稍一撂，就紧赶着去了李萍的批发档口，想找赵大梅好好唠一唠。
没成想，扑了个空。
李萍说，赵大梅昨天中午吃完饭就请假走了，今儿个压根没来上班。
周柒柒心里一沉：“是因为张国强那事儿？”
李萍摇摇头：“假是早几天就请好的，像是有啥事，不过...”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
“国强那事儿估计也有影响，昨天他俩说完话，我瞅见大梅眼眶红得吓人，想哭又强忍着没哭，本想问问，可她收拾东西走得急，没逮着机会。”
周柒柒听了，心里更不踏实了。
下午她提前从厂里出来，没回家，直接拐去了军属区的王大嫂家。
如今的王大嫂，可是大变样了。
自打上回为了买花草的事跟她婆婆闹了一场，甚至豁出去喝了农药之后，家里的大事小情反倒都是她说了算。
人看着也精神利落了不少，眼里有光，说话办事都透着一股干练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