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柒柒嘴角微弯,嫣然一笑,带着点恶作剧般的促狭,眨了眨眼,
“堆啊,是‘送钱’没错啊!给他送点冥币花花!”
“他丘奉贤自己把坑挖得那么深,就等着往里跳了,我不去他坟头撒把纸钱助助兴,岂不是太不解风情了?这就叫仁义!”
张国强听得瞠目结舌,后背的汗毛还没下去,心口又像被滚烫的油浇过一样,既惊悚又痛快!
他完全没想到,周柒柒看似被激怒后的“口不择言”,竟是一场环环相扣、步步惊心的算计!
这心思,这手段,简直...太狠了!也太绝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几岁,面容明艳绝伦的年轻女人,一股难以言喻的敬畏感油然而生,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自己当初选择不要尊严去求她成为第一服装厂的一份子,绝对是这辈子做得最好的决定!
现在再想起在丘奉贤办公室里,对方自以为掌控全局、洋洋得意的嘴脸,张国强直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解气感直冲天灵盖,忍不住狠狠一拍大腿,
“该!让他狂!让他得意!这下好了,自己往火坑里跳!”
可说完,他又想到自己刚才在哪儿的种种表现,有点不好意思:
“周师傅,那你...你刚才咋不提前跟我透个底呢?我这傻不愣登的,差点给你拖后腿了!要是早知道,我也能给你搭把手,演得更像一点啊!”
他说着,还摸着下巴思考了起来,
“比如,你说起备用款的时候,我也在旁边装得意,说句‘可不是吗!’‘你瞧你这损色!’,是不是更好点...”
他一边说着,一边表演起来,挤眉弄眼的。
周柒柒看着他这全是表演痕迹的表演,更加确认自己不提前让他知道是对的。
不过她知道张国强是为她好,憋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是要你不知道才最好,你刚才那反应,真得不能再真了!丘奉贤那个老狐狸,要不是看你那副又急又怕,恨不得立马拽我走的模样,他也不会那么轻易就信了我的‘气急败坏’,你可是今天的头号功臣!”
张国强被夸得老脸一红,心里那点小委屈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对周柒柒的智谋的深深折服。
这年轻姑娘的脑子转得,简直比缝纫机的梭子还快!
他搓着手直乐,嘿嘿直乐,感觉自己跟对了人,前途一片光明。
周柒柒看着他情绪缓和下来,也不再玩笑,收起笑容,正色道。
“好了,张厂长,咱们该‘动’起来了,你现在立刻去给咱们采购部,让他们去订购英产骆驼绒和那些进口辅料。”
“啊?真订?”
张国强一愣。
“订!当然要订!”
周柒柒眼中精光一闪,
“不过,要记住两点,第一,动作要‘慢’,但不是真慢,而是要表现得欲速则不达,急吼吼却又处处受阻得样子。”
“第二,一定要‘急’,但不是真急,催供货商得电话要打得勤,抱怨调货难得话要说的真,总之,做戏做全套,把这‘火烧眉毛’的戏码,唱足了!”
张国强一拍胸脯,
“放心!采购部那小子,是我专门挖来的大学生,机灵着呢!这单弯弯绕绕,他肯定懂!我这就去安排!”
他转身就往外走,步履生风。
安排完采购部“演戏”的任务,张国强快步回到办公室。
“周师傅,你猜测的没错!丘奉贤那边真的盯上英产骆驼绒了!咱们就等着瞧好戏吧...”
不过,虽然出了一口恶气,但核心问题依旧悬着,
他安排完回来,脸上又带上了愁容:
“柒柒,咱们这口气是出了,可...可厂里的难关还在那儿摆着呢。原料到底咋办?你有主意了没?打算走什么路子?”
周柒柒走到样品架前,手指拂过一排排布料样品,目光坚定而沉静,
“路子,其实一直都在我们眼前。”
她抽出一块质地厚实、手感略显得粗硬的国产呢子料,用力捻了捻,
“进口料子好,但终归是别人的,技术和配额都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是脖子的东西,这次是丘奉贤,下次可能就是别的什么奉贤,我们不能够把命脉永远交在别人手里。”
“光华系列,还得做下去,而且,要用我们自己的料子做。”
张国强眉头微皱,想起当初选料的艰难:
“可...之前咱是千挑万选才定的澳毛,国产的料子,无论是手感、听阔度,还是染色效果,都差那么点意思啊。”
“差一点,不是不能用。”
周柒柒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挑战和自信的光芒,
“咱们国产毛料起步晚,比不上进口的成熟精良,有很多不足,这很正常,但正因为这样,才更需要我们去用、去挑、去带动,有人给它们机会,它们才能成长。”
她抬眼看向张国强,目光灼灼,带着一种开拓者的气魄,那不是盲目的乐观,而是基于自身实力和眼光的强大自信。
“我不信,咱们这么大个国家,就找不出一款能扛起‘光华’的国产好料子!走,去仓库!把之前收集的所有国产毛呢样品,再筛一遍!我就不信,这个困境,我们闯不过去!”
张国强看着她站在样品架前的身影,仿佛有光打在她身上,那股子沉稳和魄力,让他心里那点剩余的焦虑也奇异地平复了下来。
“好!”
他重重点头,斗志重新燃起,
“库房里还有不少各个毛纺厂送来的样品呢,我这就叫人全部搬出来!咱们一件一件挑,一寸一寸摸!我就不信,刨不出个金疙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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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好几天,周柒柒、张国强和马师傅,三个人一头扎进了仓库的料子堆里,闻着的,全都是羊毛特有的膻味,三个人都鼻子都快堵住了。
听说丘奉贤那卑鄙的手段,马师傅也气得直拍大腿。
三个人起初都憋着一股劲儿,誓要从国产料子里杀出一条血路来。
可没想到,现实却像是一盆盆冷水,浇得三人透心凉。
那批进口的澳毛确实是好。
纤维细密如丝,摸上去滑滑糯糯的,既有羊绒的柔软亲肤,又能撑得起利落挺阔的廓形,悬垂感也是一流的。
染出的颜色更是鲜亮饱满,正红就是正红,墨绿就是墨绿,均匀地像是一幅画。
那是技术和材料的双重优势,凝结成的奢侈品般的质感,是“光华”系列高级感的根基。
而眼前的国产料子呢?
不是纤维粗硬扎手,就是软塌塌的没筋骨,有的挺阔是挺阔了,却又厚重的压人,染色更是老大难,要么色泽灰暗不均匀,要么饱和度差强人意,像是蒙上了一层灰。
这机器和工艺差着一大截,得出的成品必然不如意。
折腾了几天,三个人眼睛都快看花了,摸过料的指尖都觉得发木,愣是没挑出一块能勉强达到要求的。
仓库上悬着的白炽灯,亮得刺眼,照着三人疲惫的脸庞。
周柒柒几乎是泡在了这里,早上七点刚过就到了,晚上八九点,厂区都熄灯了,才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
就这么几天,肉眼可见的,脸上好不容易养出的一点肉又瘦没了,眼底也熬出了一圈淡淡的黑青,只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不肯服输地在一卷卷料子上逡巡。
到了第三天晚上,沈淮川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开着吉普车到了厂门口。
看着自家媳妇儿熬得通红的眼睛,他心里揪得慌,想让她今晚必须回去好好歇一歇。
可周柒柒心里那根弦绷得死紧。
交货期一天天逼近,催货的电话像是索命符,还在一天天响着。
巨大的压力像无形的巨石,沉甸甸的压在胸口,让她喘都喘不过气,哪儿能安心休息?
“不行,”
她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却异常坚决,“还差一点……我再看看。”
她避开沈淮川伸过来的手,目光又投向堆在角落的一摞新样布。
张国强看着周柒柒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有站都站不稳的眼睛,心里也揪的难受。
他赶紧上前一步,把那摞新样布往沈淮川手里塞,
“柒柒,你和沈团长回去吧,这些是最后一批了,我让人把临近几个省能找的厂子都跑遍了...都在这儿了,你带回家看看,待在家里,心里好歹能松快些,等这些都看完,要是还是找不出...”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大家都明白,那就是山穷水尽,只能放弃“光华”,那损失,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周柒柒看着沈淮川不容拒绝的关切眼神,又瞥了眼那堆最后的希望,终是点了点头,哑着嗓子说:“行,我带回去看。”
沈淮川来时特意绕去军区饭店,打包了她最爱吃的酸菜鱼。
回到家,热腾腾的饭菜上桌,周柒柒却没什么胃口,心里沉甸甸的,全是那些不达标的料子。
但不想辜负他的心意,还是勉强扒拉了几口。
撂下碗筷,她拎起那袋沉重的样品就想去房间里继续奋战。
刚要转身,衣角却被轻轻拽住。
低头一看,舟舟仰着小脸,大眼睛眨巴着,小手无声地比划着一个“画”的动作,眼神里全是期待,显然是需要周柒柒帮忙。
沈淮川见状,让周柒柒去忙,自己去帮舟舟。
周柒柒心里急得冒火,时间一分一秒都耽搁不起,可对上舟舟那双纯净又渴望的眼睛,她又实在硬不起心肠。
还是把沈淮川推开,选择亲自去帮舟舟。
上个礼拜舟舟去吴大师哪儿上课的时候,吴大师给布置了水墨画的作业,
舟舟似乎遇到了难题,画废了好几张都不满意。
周柒柒的绘画水平只能说一般,用来画设计图绝对没问题,但其他类型的画,比如水墨画,就懂得不多,或者说,基本不懂了。
但她的基本审美还是在线的。
所以还是耐着性子坐下,仔细看了看舟舟画废的那几幅画,又轻声问了几句细节和对作业的理解。
舟舟用口型无声地回答着,两个人交流的十分默契。
小丫头超过四五个字的长句,就只有周柒柒能一下子看懂,这是独属于两个人的默契。
这也是刚才周柒柒决定亲自过来帮忙,而不是让沈淮川过来的原因。
两人交流了一会儿,舟舟似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周柒柒这才摸摸她的头,赶紧起身钻进房间。
灯光下,她迫不及待地将十几款样料一一摊开在桌上,手指急切地捻过每一寸布料,感受纤维、韧性和挺括度。
又拿出小块的料子,在缝纫机上飞快地车出巴掌大的小样,反复审视着缝合后的廓形效果。
一块,两块,三块,四块,五块...十块......
摇头,还是摇头。
希望像沙漏里的沙,一点点流逝。
这些料子不是这里差一点,就是那里不行,总是差那么一口气。
可周柒柒不愿意降低产品的标准,怎么选怎么不满意。
最后,周柒柒的目光落在那几块颜色最黯淡、最不起眼的料子上。
这是b省那个据说快倒闭的小厂送来的,灰扑扑的,颜色不正,饱和度低得可怜,远看跟抹布没两样。
她本已不抱希望,但心底那点“给国产一个机会”的倔强还是冒了头。
“试试吧。”
周柒柒几乎不抱任何希望了,只是本着最后一丝责任心,还是拿起一块红色的,放到了缝纫机下。
“哒哒哒...”
阵脚走过,针尖扎进布料,发出规律的嗒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