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师傅摸着那仅剩的一点料子,眼圈都有些发红:
“张厂长,周师傅,这...这可怎么办啊?这料子没了,咱们那啥开工啊?周师父为了这新款,改了七八十版才定下来的,这几个颜色,也是她一趟趟跑毛纺厂,一个个对比挑出来的,之前的毛衣裙只是试水,这‘光华’系列,是‘柒’字牌打响名头的关键啊!”
她声音哽咽,满是心疼与不甘。
旁边的几个老工人更是唉声叹气:
“就是啊,没有料子,机器就得停摆...”
“停了工,这工资...不会又发不出来了吧?”
一个老师傅小声嘀咕了一句,瞬间勾起了大家不好的回忆。
之前厂子半死不活那两年,吃不饱饭的滋味太难受了。
这才刚过了两天好日子,难道又要回去了?
仓库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压抑又绝望,一片愁云惨淡。
就在这时,周柒柒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压过了所有的叹息:
“师傅们,都别慌。”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她环视一圈,眼神坚定,语气沉稳有力:
“工资的事儿,大家伙把心放回肚子里,我和厂子签的是承包合同,白纸黑字写着呢,不管发生什么事,开工也好,不开工也好,你们的工资,该哪天发就哪天发,该发多少就多少,一分钱都不会少!我周柒柒拿人格担保!”
这话像是一颗定心丸,让惶惶不安的工人们稍稍松了口气。
但张国强的担忧更厉害了,在一旁急道:
“周师傅,话是这么说,可...没有原料,不能生产,咱们就出不了货,收不回钱啊!厂里每天的开销、房租水电、工资...这都是在烧钱啊!时间拖长了,你...你个人得亏多少进去?更别说咱们签了那么多单子,要是没有按时交货,拿违约金又是一大笔...”
之前厂子里亏损,但到底是国营厂子,属于集体。
可周柒柒不一样,她签的是承包合同,这些损失全都要由她个人承担。
所以张国强才格外替她担忧。
周柒柒深吸了一口气,只是淡淡道:
“现在着急是最没用的,出了问题,想办法解决就行了。”
她转向马师傅:
“马师傅,您带着师傅们,先去生产毛衣裙吧,我记得毛衣裙订单还有不少。”
她又看向众人:
“大家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手上的活儿别停。我再说一遍,工资和福利,该有的一样不会少!大家安心工作。”
工人师傅们看着周柒柒镇定又诚恳的脸,心里的慌乱稍稍平息了一些,互相看了看,慢慢散开各自忙去了。
周柒柒这才对张国强一摆手:
“走,咱们回办公室去,详细说。”
回到厂长办公室,张国强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依旧苦着脸。
他这人直肠子,心里藏不住事,忧愁和快乐都明晃晃写在脸上。
周柒柒却是像没事儿人一样,自顾自倒了杯水,拿起桌上的进货单又仔细看了一遍。
“张厂长,”
她声音平静,听不出半点焦躁,
“这批澳毛料子被人提走了,那咱们能不能向上申请,紧急追加一批?”
张国强把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
“周师傅,难啊!这进口的东西,每年都是有配额的,定死的数,金贵着呢!就咱们这批,你忘了?还是你找的翟副市长,他关心咱们厂子改革,特批下来的!几乎把今年省里相关的配额都用完了!现在临时想再加,省里就说了不算了,得往上再打报告,这就要慢很多了,而且很难批下来,就算批下来了,这一层层下来,黄花菜都凉了!”
自从知道这件事之后,他除了赶快通知了周柒柒,其他时间就是去跑轻工业局。
那边的门槛都快被他踏破了,人家就一句话,没有!
周柒柒点了点头,手指在进货单上轻轻敲击着,忽然,她眼神锐利了起来:“等等,”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张国强话里的关键点,坐直了身躯,沉声问道:
“张厂长,你刚才说,这批澳毛,是因为我们厂确定了生产计划,才专门去申请进口的,也就是说,没有我们‘光华’系列的需求,这批料子根本就不会出现在省第一毛纺厂的仓库里,对吗?”
张国强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是这么个理儿...”
“那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周柒柒抬起眼,目光清亮,嘴角勾起一丝冷意,
“我们刚把样品发出去,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这边突然就冒出来一个兄弟单位,签了个外贸大单,指名道姓,就要和我们一模一样的、市面上极其稀缺的进口澳毛?”
“这消息也太灵通了,这口味也太一致了...”
她看着张国强,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知道这个‘截胡’的兄弟单位,是哪家吗?”
张国强茫然地摇了摇头:
“毛纺厂那边口风紧得很,说是外贸订单,可以创汇的,怕被截胡,死活不肯透露,问急了,就说是上头有规定,要保密!”
“保密?”
周柒柒嗤笑一声,
“那么大批量的原料,从仓库提出来,装车,运输,卸货,经手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想保密?除非是运到深山老林里去!这种保密,就是个幌子!”
哄一哄张国强这种老实人。
他们都是国营厂子里出来的,从前从来不愁销路什么的,更不存在什么竞争,根本就不知道商场如战场的道理。
她走到窗前,看着楼下忙碌的厂区,沉吟片刻,果断转身:
“这样,张厂长,你辛苦一下,现在立刻找几个嘴巴严实、人也机灵的小伙子,小姑娘,让她们轮流去第一毛纺厂的仓库附近守着,不用靠近,就远远盯着,别让人发现了,就盯着他们的出货卡车,看看他们仓库里那些本该给我们的澳毛料子,最后到底被哪里的车拉走了,拉到什么地方去了!”
张国强一听,眼睛亮了亮,猛地站起来:
“好!这个法子行!厂里王师傅的爱人就在毛纺厂仓库干活,咱们厂还有几个工人的亲戚,也都是他们厂的,我也让他们想办法打听!一定要把这只背后摘桃子的手给揪出来!”
“行,那边就交给你了,小心点,别打草惊蛇。”
周柒柒点了点头,又叮嘱了一句。
送走了风风火火的张国强,周柒柒也没在办公室多待。
她快步去了仓库,找了一件墨绿色的“光华”双面呢大衣样品,仔细用一块干净的包袱皮包好,拎着就除了厂门。
蹬着自行车,她直奔物资局,去了胡春晓的办公室。
胡春晓正在写文件,看到周柒柒和她手里那个显眼的包袱,有些意外。
“柒柒?你怎么来了?快坐快坐。”
周柒柒没坐,直接把包袱放在她办公桌上打开,语气真诚。
“春晓姐,一点心意,厂里的新款,你试试看合身。”
双面呢大衣料子厚实挺阔,墨绿的颜色沉静又显贵气,在有些陈旧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打眼。
胡春晓一看就喜欢得不得了,她平时就喜欢这个颜色,和她各方面都很搭。
但这大衣看着就高级,没有三四十块是买不到的,都顶她大半个月工资了。
她看了好几眼,还是摆手道,“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你快拿回去!”
说着伸手就要把包袱推回去。
周柒柒按住她的手,目光坦然,
“春晓姐,你先别着急推,我送你东西,其实是有事请你帮忙的。”
胡春晓一脸的了然,周柒柒又适时补充道,
“你放心,不会让你违反原则,就是想请你帮忙打听点事儿,成吗?”
听她这么说,胡春晓犹豫了一下,看着桌上那件显得格外暖绒精致的墨绿色大衣,又看着周柒柒诚恳的眼神,终于点了点头,
“那...行吧,你说,咱们都是军嫂,一家人,能帮的,我一定帮。不过这大衣...”
“大衣你收着,就当时提前体验一下我们厂的新品。”
不等她说完,周柒柒就打断了她,不容她再推辞,直接快速地把厂里遭遇的原料危机说了一遍。
重点说了那蹊跷的调拨通知,和神秘的“兄弟单位”。
“...春晓姐,你是物资局的老人了,系统熟,门路多,这种调拨批文,你肯定比我门儿清,我就是想请你帮忙打听一下,这份把我们原料调走的批条,具体是哪个部门,哪位领导批下来的?级别多高?有没有可能...想办法周旋一下,看能不能撤销,或者至少,把这批料子再给我们匀回来一点?”
胡春晓听完,眉头也皱了起来,她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显然是在琢磨。
物资调拨这一块水有多深,她太清楚了,半晌,她点了点头,
“行,柒柒,这事儿,我应下了。”
她放下茶杯,神色认真了起来,
“这种批条,看着是轻工厅计划处下的,但背后指不定牵涉到哪尊佛。我这就打电话给我省里那个老同学,他在计委那头人头熟。这事儿交给我,最迟明天中午,我给你准信儿!”
听胡春晓答应了,周柒柒心里一块石头稍稍落地,真诚地道谢:
“春晓姐,太谢谢你了!”
“谢啥,咱们都是军嫂,一家人,能帮就帮一把。”
胡春晓摆摆手,目光又落到那件墨绿色大衣上,脸上终于露出点笑模样,
“再说了,你这件大衣,可真招人稀罕。”
刚才周柒柒一进门,她就瞧上她身上那件红色的了,可惜她比柒柒大了七八岁,穿那么大红不合适,这墨绿色的就刚好,沉稳大气,太适合她了。
事情定下来,周柒柒也没多留,告辞离开了物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