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
一声清脆得如同山涧百灵鸟的嗓音,骤然划破了院子里令人窒息的压抑。
这声音带着点凉丝丝的嘲讽,却像一阵清冽的风,瞬间让浑浊的空气都透亮了几分。
众人齐刷刷循声望去。
只见周柒柒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堂屋门口,沈淮川高大的身影如同守护神般立在她身后半步。
她脸上没什么怒容,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但她的眼神,却清亮得慑人。
她步履从容地走过去,无声地站在李桂香对面,也是气得浑身发抖的周淑华身前。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归是将周淑华挡在了自己身后,彻底隔开了李桂香那张唾沫横飞的刻薄脸。
然后,她双手松松地环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向院门口那对夫妻,目光精准地锁住李桂香。
“你说,”
周柒柒那如同百灵鸟一样的声音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朵里,
“当初,是我父母亲手把我交到你们手里的,是吗?”
李桂香被她看得心里莫名一突,但仗着手里那张“王牌”,立刻挺直腰板,嗓门拔得更高:
“废话!当然是!全村谁不知道?不然你这赔钱货能活到今天?”
“哦,原来是这样,那......”
周柒柒轻轻点了点头,脸上那点笑意更深了些,却没什么温度:
“证据呢?空口白牙,红口白牙的,总得有个凭证吧?”
“凭证?呵呵!”
李桂香像是早等着这句,三角眼里闪过一丝得意,立刻伸手往怀里一掏,摸出一张叠得皱巴巴、颜色发黄发暗的破纸来。
她“唰”地一下抖开,把那纸举得老高,几乎要怼到周柒柒眼前,唾沫星子喷在纸上,
“睁大你的眼好好瞧瞧!这就是铁证!你爹妈咽气前,亲手按下的血手印!白纸黑字...呃,红手印!这就代表着把你托付给我们老许家!这还能有假?”
那纸上果然印着两个暗红发褐、边缘模糊的手印,看着有些年头了,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凄惨和诡异。
周柒柒的目光在那张纸上停留了两秒,脸上表情纹丝未动。
她微微歪了歪头,继续问道:
“就凭这个?就凭你们俩口说无凭,加上这两个手印?当时...还有别的人在场吗?有谁亲眼看见我父母按手印,亲口说把我托付给你们了?”
李桂香得意洋洋的表情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镇静,随即梗着脖子嚷道:
“没有!当时那俩得的是要命的霍乱!附近几个村镇死了多少人?躲都躲不及,谁敢往前凑?除了镇上卫生所派下来送药、穿着厚衣裳捂得严严实实的大夫进去瞧过两眼,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就我们两口子心善,不怕死,才敢去照应!”
“哦。”
周柒柒拖长了调子,了然地轻轻一点头,眼神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
“那就是说,没有其他人证了?除了这张纸,没有任何旁证能证明我父母临终前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有没有书信?”
李桂香被她问得有点卡壳,三角眼飞快地乱转,想反驳又找不到词儿,只能硬着头皮嚷嚷:
“没...没有又咋地?当时那情况,火烧眉毛了!人都快咽气了,哪还顾得上写啥劳什子书信?能有口力气按个手印,想着把你托付出去,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你还想咋样?”
“是吗?”
周柒柒唇边那抹淡淡的笑意终于凝实了,变成一种冰冷又带着强烈讽刺的弧度,她那双清亮的眸子直直盯着李桂香,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那也就是说,你所谓的铁证如山,仅仅就是这两个来历不明、不知何时何地由何人按下的血手印?没有当事人的亲笔文书,没有其他任何有效的佐证。甚至......”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李桂香脸上那强装的镇定开始碎裂,才慢悠悠地接下去:
“甚至,这两个血手印,是不是我父母活着的时候按下的,都只有你们俩自己知道咯?”
“放屁!”
李桂香被她这轻飘飘的质疑彻底激怒了,也慌了,破口大骂,
“不是他们按的还能是谁按的?你个小贱蹄子,想赖账是不是?当时人都快死了,自己的命都顾不上了,谁还有闲心管你这个赔钱货?能想到把你托付给我们老许家,让你有条活路,已经是你们老周家祖坟冒了八辈子青烟了!你别给脸不要脸......”
她尖利的叫骂声戛然而止。
“是吗?”
因为周柒柒说完这两个字后,终于有所动作了。
在所有人惊愕、疑惑、探寻的目光注视下,她神情平静地从自己随身背着的那个挎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厚实油纸仔细包裹着的东西。
她纤细的手指灵巧地解开外面缠着的细麻绳,一层层揭开那防水防潮的油纸。
最后,露出了里面一封同样泛黄,但却保存地十分完好的信封。
更让所有人呼吸一窒的是——那信封上,赫然沾染着几大片早已干涸发黑、触目惊心的血迹!
周柒柒用指尖,极其珍重地,从信封里抽出了一张同样染着点点暗褐色血迹的信纸。
她将信纸展开,目光扫过上面熟悉的、带着最后一丝力道的字迹,然后,缓缓抬起眼,看向脸色瞬间煞白如纸、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来的李桂香轻声问道:
“那......这封信,又是什么?”
她地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寂静的院子里。
“这......这是啥玩意儿?”
李桂香被那染血的旧信封惊得心头猛跳,尖着嗓子质问,声音里却透出掩饰不住的心虚。
周柒柒唇角那抹嘲讽的笑意更深了。
“如你所见,这是我爹娘当时写给我的信。”
她没理会李桂香,目光扫过那泛黄信纸上熟悉的字迹,清亮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清晰地响起:
“柒柒,爹娘快不行了,对不起,不能陪着你长大了...”
只念了个开头,周淑华就像被雷劈中,猛地往前踉跄一步,死死盯住周柒柒手中的信纸!
她的呼吸骤然急促,眼睛瞪得老大,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出声,生怕错过一个字。
“......今后,就让村长和大队来抚养你。家里的东西,爹娘都收拾好了,全都交给村长家保管。东西不多,是爹娘这些年攒下的,省着点用,应该够你平平安安长大。另外,灶台底下,爹娘给你留了点念想,挖开就能看见。下面是东西的清单......”
周柒柒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如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周淑华再也忍不住,几步冲到周柒柒身边,颤抖着手想去触碰那信纸,却又不敢,只是死死盯着上面的字,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建邦......是建邦的字!是他!就是他写的!”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语气却异常地笃定,
“你看这撇捺,像刀锋一样!还有这竖勾,末尾那一点点回锋的劲儿...是他!他小时候练字,先生就说他这笔锋太硬太冲,像要戳破纸!错不了!是他!就是他!”
这时,院门口已经围了不少被刚才吵闹声引来的村民,许村长一家子也挤在前头。
许村长伸着脖子,眯着眼仔细辨认那信纸上的字,浑浊的老眼也一下子红了,激动地拍着大腿:
“对!对!是水生!是水生的字!苍劲得很,跟他人一样!当年他还手把手教过俺写自己的名字呢!这清单上,这几行娟秀工整的小字,是琳妹子的!琳妹子在镇上教书,那字写得,跟印出来似的!村里再找不出第二份这么好看的字了!”
他指着信纸上两处不同的字迹,声音发颤地向周围的村民解释。
“真是水生和琳妹子的亲笔信啊!”
“老天爷,原来是这样!”
“我就说嘛!水生两口子多明白的人,跟村长家处得跟一家人似的,柒柒丫头也常在村长家玩,咋会托付给李桂香那泼妇?”
“对啊!当初两口子生病的时候,本来就是让村长家暂时帮着带柒柒的!后来才被李桂香这黑心肝的硬抢了去!”
“要是按信上说的,交给大队,交给村长家,柒柒丫头哪会遭后面那些罪啊!造孽啊!”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看向李桂香和许老蔫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愤怒。
许村长听着大家的话,再看着那封信,心里又痛又悔,重重叹了口气:
“唉!水生信里说得清清楚楚,是把柒柒托付给大队,托付给我家照看!家里的东西也由大队保管!这才是正理儿啊!当初...当初咋就让这俩...”
他气得手指着李桂香,后面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周淑华听着村长和村民的话,再看着信上弟弟那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字迹,一股滔天的怒火直冲天灵盖!
她猛地扭过头,赤红的双眼像要吃人一样瞪着已经面无人色的李桂香,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尖锐颤抖:
“李桂香!你听见了吗?!我弟弟弟妹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把柒柒托付给大队!托付给村长!根本就没提你们老许家一个字!
你们...你们是不是趁人之危!是不是看我弟弟弟妹病重无力,抢了孩子,霸占了他们的家当!你们家那新房子,是不是就是用我弟弟弟妹的血汗钱盖起来的?!你说!是不是!”
“不!不可能!”
李桂香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尖叫起来,脸色惨白如鬼,额头上全是冷汗。
她眼神慌乱地在周柒柒手中的信和周围愤怒的人群中乱扫,语无伦次地嘶喊:
“假的!这信是假的!哪儿冒出来的?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这封信!不可能有!他们病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哪还有力气写这么长的信?骗人的!周柒柒!你这小贱人!这信是你伪造的!你从哪儿弄来的假货来害我?!”
她彻底慌了神,声音尖利刺耳,带着垂死挣扎般的疯狂。
她猛地扑上前,似乎想抢夺那封信撕碎,却被沈淮川一个冰冷的眼神和微微前倾的身体硬生生钉在原地。
周柒柒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好,重新放回油纸包。
她抬起眼,看着李桂香那副歇斯底里的丑态,眼神平静得可怕,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哪儿来的?”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李桂香的尖叫,
“哪儿来的,你还不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