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川把人送到对方的家门口,就回来了,在客厅没瞧见周柒柒。
他脱下湿了大半的外套,擦了擦汗头发进了屋。
一眼就瞧见周柒柒侧躺在床上,面朝里,背影瞧着有些单薄。
“柒柒?”
他快步走到床边,蹲下身,声音带着急切,“怎么了?不舒服?是不是着凉了?”
说着就伸手想探她的额头。
周柒柒摇了摇头,拉住他的手,声音有些闷,
“没有不舒服,就是感觉一下子有太多情绪了,心里有点堵得慌。”
她顿了顿,抬眼看他,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淮川,我刚才...是不是太绝情了?没有跟你商量,就那样决定了...”
沈淮川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他顺势坐在床边,将她揽在怀里。
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却无比坚定。
“傻话,刚才我在外面就说了,你是我的爱人,你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我尊重你的一切想法,那不是一句空话。”
他收紧了手臂,像是哄小孩一样轻轻拍了拍她,“别多想,咱们家,你说了算。”
周柒柒紧绷的身体在他怀里慢慢放松下来。
她把脸埋进他带着点雨水味道的衣襟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说她是他的爱人后,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包裹了她,刚才心头那点莫名的刺痛也消失了。
然而同一片雨幕下,雷政委家的气氛却截然不同。
刚才送两个人回来的沈淮,沈淮川虽然尽力给他们撑伞了,但于是太大,又有风吹着,周淑华和雷政委还是淋湿了大半。
两人走回家门,水顺着裤脚滴在地板上,头发都贴在额头上了,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尤其是周淑华,嘴唇泛着青紫,眼神也有些空洞。
客厅里,雷鸣和两人的小女儿雷玉华正焦急地等待着。
门一看,看到两人这副样子,他们都吓了一大跳,赶紧迎了上去。
“爸!妈!怎么淋成这样?快擦擦!”
雷玉华赶紧拿来毛巾,雷鸣则是把外头一堆东西运了回来。
雷政委重重叹了一口气,“别提了,柒柒她...没原谅你妈。”
他简单地把周柒柒的话复述了一遍,尤其是那句“从今以后,您和我,就是陌生人罢了。”
“什么?!”
雷玉华的声音陡然拔高,
“她怎么能这样?!妈一出院就惦记这事儿,拉着我跑遍百货大楼买这些好东西!”
她指着桌上那些被沈淮川原封不动送回来的、沾着雨水的进口麦乳精和高级点心盒子,
“道歉的稿子,妈在家写了撕,撕了写,练了多少遍!够低声下气了吧?她周柒柒凭什么不原谅?!妈好歹是沈大哥的师母!看她把妈气成什么样了!”
“玉华!你闭嘴!”
周淑华猛地抬起头,声音嘶哑,却异常严厉,
“是我做错了!天大的错!人家不原谅我,是人家的事!轮不着你在这指手画脚!”
她情绪激动,胸口一阵熟悉的绞痛猛地袭来,让她瞬间弓起了腰,脸色煞白,大口喘着气。
“婶婶!”
雷鸣脸色一变,立刻冲进里屋拿药。
客厅里一阵慌乱,雷玉华也吓得噤了声,帮着父亲把母亲搀扶到沙发上坐下。
雷鸣手忙脚乱地倒水喂药,折腾了好一会儿,周淑华的呼吸才渐渐平复,但整个人虚弱地靠在沙发里,闭着眼,眼角有泪痕。
雷玉华看着母亲这副样子,又心疼又不忿,忍不住小声嘟囔:
“她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仗着沈大哥宠着吗?花钱大手大脚,脾气还这么大……新时代的女性就该自力更生,我看她就是个米虫……”
“雷玉华!”
雷政委猛地一拍茶几,声音严厉得吓人,
“你还有完没完!别人家怎么过日子,花谁的钱,那是人家的事!轮得到你在这嚼舌根?我看你是对别人口袋里的钱太有‘占有欲’了!再胡说八道就给我回你自己家去!”
雷玉华被父亲吼得一哆嗦,看到母亲紧闭双眼痛苦的样子,终究是没敢再顶嘴。
只不甘心地撇了撇嘴,把后面更难听的话咽了回去,小声咕哝:“……本来就是嘛。”
她最瞧不起这种没本事,只能靠男人生活着,还脾气还贼大,仗着自家男人作威作福的女人了。
雷政委看着妻子和女儿,只觉得心力交瘁。
他摆摆手,声音缓和了些:
“行了,都少说两句。玉华,雷鸣,这段时间在医院陪着,都辛苦了。明天你们就都回去吧,该上班上班,这儿有我陪着。”
雷玉华看着母亲失魂落魄、毫无生气的样子,心里也难受。
她犹豫了一下,把父亲拉到一边,开口道:
“爸,妈这样老闷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她以前在妇女岗位也是风风火火的,这一下子……心里落差太大。这样吧,明天我要去市文工团,跟进年底汇报演出的服装统筹,事儿挺多挺杂的。要不让妈跟我一起去?就当散散心,帮我搭把手也行。忙起来,兴许就没空想那些堵心事了。”
雷政委想了想,妻子年轻时的确是个闲不住的“拼命三娘”。
自从不能当妇女主任之后,确实一直在家闷闷不乐的。
他点点头:“嗯……也好。出去走走,接触点新东西,总比在家憋着强。”
他随即严厉地看向雷玉华,
“但是玉华,你给我记着!带你妈出去是散心帮忙,不是让你去嚼柒柒舌根的!要是让我知道你再在你妈面前说三道四,挑拨离间,看我怎么收拾你!”
雷玉华赶紧保证:
“爸!您放心!我保证!我保证在妈面前,绝口不提周柒柒这三个字!”
她心里也明白,现在最重要的是让母亲从打击中走出来,别再雪上加霜了。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发出沉闷的声响。
雷鸣跟雷政委打了声招呼,说怕明早赶不及去城里报道,得连夜开车回宿舍。
雷政委知道侄子是个又责任心的,叮嘱了句“开车当心点”,也就由他去了。
雨点子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溅起老高的水花。
雷鸣发动吉普车,车灯的光柱刺破沉沉的雨幕,照着泥泞湿滑的路。
这条路他跑熟了,两边黑黢黢的,除了林子还是林子,唯一显眼的就是半道上那个孤零零的林场看守小屋。
每次路过,他都会下意识地松点油门,这次也不例外。
车灯晃过去,昏黄的光圈里猛地照出个人影!就在那小屋门口!
雷鸣心头一紧,脚下条件反射地猛踩刹车。
隔着被雨水糊满的车窗,雷鸣眯起眼。
只见小屋门口,一个浑身湿透、像只落汤鸡似的单薄人影,正抡着一把斧头,一下又一下,拼命地砸那紧闭的木门!
“哐!哐!哐!”
那声音在雨夜里格外瘆人。
门窗紧闭,里面啥情况也看不清。
“搞破坏?偷东西?”
雷鸣的警察神经瞬间绷紧。
他一把推开车门,雨水兜头浇下,也顾不上了,厉声吼道:
“住手!干什么的?!警察!放下手里的东西!”
凑近些雷鸣才看清楚,这是个姑娘,雨水把她额前的刘海糊成一绺一绺贴在圆脸上,看着狼狈不堪。
雷鸣这样吼,那姑娘跟没听见似的,或者说听见了更急,手上的斧头抡得更狠了,门板上的木屑飞溅,嘴里还带着哭腔似的念叨:
“开门啊!快开门啊!”
雷鸣急了,几步冲上去,伸手就要去夺她手里的斧头:“不许动!说你呢!放下…”
他这一抓一拦,那姑娘正使着全身力气往下劈,被外力猛地一带,脚下泥水一滑,整个人顿时失了重心。
“哎呀!”一声惊叫,手里的斧头“咣当”脱了手,朝着她自己脚边就砸了下去!
雷鸣眼疾脚快,一脚把那掉落的斧头踢开,没伤着人。
那姑娘自己则向后猛跳,结果脚下一绊,“噗通”一屁股摔进了旁边的泥水坑里,溅了一身一脸的泥浆子,辫子都散了,狼狈得像只小花猫。
她挣扎着从泥水里爬起来,顾不上擦脸,圆脸上又是泥水又是雨水,急得眼睛都红了,冲着雷鸣就用尽了力气带着哭音吼:
“你…你瞎啊!?我在救人!里面…里面有个老爷爷!快不行了!!!”
她一边吼,一边急得直跺脚,手指拼命指着门缝,那眼神里的焦急和委屈,纯粹得像个被冤枉了的孩子。
雷鸣被她这又急又气的模样吼得一愣,顺着她指的方向,透过刚才被她劈砍出缝隙的门板往里看——
借着屋里那点微弱的光线,他真真切切地看见,地上倒着个人!蜷缩着,一动不动!
嗡的一下,雷鸣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脸皮火辣辣地烧起来!
坏了!是他误会了!
“快!救人!”
雷鸣再不敢有半分迟疑,吼声比刚才更响。
他几步冲上去,也顾不上什么了,用肩膀猛力一撞那本就摇摇欲坠的门锁,
“哐啷”一声,门被撞开了!
他比那女子还快一步冲进小屋。
那圆脸姑娘紧跟着扑进来,泥水都没来得及擦,直接跪倒在老人身边,声音都带着颤:
“老爷爷!老爷爷你醒醒!”
她伸手就去探颈摸脉,动作飞快地从背上那个湿透了的大包袱里掏摸出一个小药瓶,手忙脚乱地倒出几粒药。
看到雷鸣还在旁边,急得直嚷嚷:
“愣着干嘛!快帮忙啊!用力!按这里!对,就这!使劲!快一点!别停!”
她指着老人胸口的位置,见雷鸣手法生疏,急得直催:
“哎呀!捏住他鼻子!对!抬下巴!吹气!用点劲!你没吃饭吗?!”
雷鸣被她这连珠炮似的指挥加埋怨弄得有点懵,但此刻心里头只剩下一个念头:听她的!救人!
他咬着牙,使出吃奶的力气,按照这急吼吼的小丫头的指令,按压、吹气,不敢有丝毫懈怠。
忙活了半天,老人喉咙里终于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胸口有了起伏,但人还是痛苦地蜷着,脸色灰败。
“不行!这不行!得赶紧送医院!”
姑娘声音都急得带了哭音,圆脸煞白。
“我的车就在外面!送军区医院!”
雷鸣二话不说,小心翼翼地抱起老人。
老人很轻,骨头硌手,姑娘小心翼翼在后头扶着。
雷鸣把老人安顿在吉普车后座,姑娘立刻钻进去,也顾不上自己一身泥水,紧紧护着老人。
雷鸣又冒雨冲回小屋门口,把姑娘丢在泥水里的行李卷一股脑捡起来,塞进了后备箱——那包袱死沉,也不知道这小身板儿怎么背动的。
跳上驾驶座,雷鸣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一脚油门轰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