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谷的秋天也很美,秋天里百花争艳,香气馥郁得几乎能醉人。
河生蹲在溪边,小心翼翼地采摘着水畔的蓝色小花,这是郎大哥吩咐他收集的药引子。溪水清澈见底,映出他十五六岁年轻而略显稚嫩的脸庞。
\"河生!动作快些!\"郎中平的声音从谷内传来,带着一贯的不耐烦。
\"来了,大哥!\"河生连忙应声,将最后几朵蓝花收入竹篓,起身拍了拍粗布衣衫上的草屑。他身材修长,动作间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协调感,却又比寻常武者多了几分书卷气。
正当他准备返回时,一阵微弱的呻吟声从谷口方向传来。河生警觉地抬头,只见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艰难地向谷内移动。
\"有人受伤了?\"河生不假思索地放下竹篓,快步迎了上去。
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粗布衣衫上沾满尘土,右腿似乎受了伤,每走一步都疼得直抽气。她手中拄着一根歪歪扭扭的木棍,另一只手捂着肋部,指缝间隐约可见血迹。
\"老人家,您怎么了?\"河生连忙上前搀扶。
老妪抬起布满皱纹的脸,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痛苦的光芒:\"小、小伙子...老身被山贼所伤...能否讨口水喝...\"
她的声音嘶哑颤抖,听起来虚弱至极。河生心头一软,二话不说便将她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您伤得不轻,我扶您去见我狼大哥,他是这方圆百里最好的郎中。\"
老妪的身子轻得出奇,河生几乎感觉不到重量。他暗自诧异,但转念一想,或许是老人家长期营养不良所致。
\"大哥!有位受伤的老人家!\"河生一边扶着老妪向谷内走去,一边高声呼唤。
郎中平正在药圃中整理草药,闻声抬头。他约莫四十岁上下,身材精瘦,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看到河生扶着的\"老妪\",他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哪里来的?\"郎中平放下手中的药锄,声音冷峻。
河生正要回答,老妪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衣襟上。河生大惊:\"大哥!她伤得很重,先救人吧!\"
郎中平缓步走近,目光如刀般在老妪身上扫视。忽然,他冷笑一声:\"你这功夫也不行啊!\"
\"哦,你…你…怎么是你...\"
话音未落,河生肩上的\"老妪\"突然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那声音与方才判若两人。河生只觉肩头一轻,原本佝偻的身躯竟如柳絮般飘然后退三步。
\"郎老鬼,眼力倒是不减当年。老妪\"直起腰来,抬手在脸上一抹,那张布满皱纹的面具应手而落,露出一张美艳绝伦的脸庞——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女子,肌肤胜雪,唇若点朱,只是此刻嘴角挂着一丝血迹,显然确实受了内伤。
\"草上飘!\"河生惊呼出声。这个名字他听花无心提起过,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飞贼,专偷各派秘籍珍宝,轻功了得,心狠手辣。
草上飘嫣然一笑,即使受伤也掩不住那股子媚态:\"小郎君心肠倒好,比你那铁石心肠的大哥强多了。\"
郎中平冷哼一声:\"装模作样混入我花谷,所为何事?\"
草上飘轻抚肋部伤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却仍强笑道:\"还不是为了你,郎大哥在我眼前消失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小女子特来见你一面。\"
\"闭嘴!你是你,我是我。\"郎中平眼中寒光一闪,\"十年前你师兄黑牡丹不也是一个贼人,今日你又要步他后尘?\"
河生站在两人之间,不知所措。他从未见过郎大哥如此杀气腾腾的样子。
草上飘笑容不变:\"郎前辈何必动怒?小女子不过是想...\"
话未说完,郎中平已如鬼魅般欺近,一掌拍向她胸口。草上飘仓促间举臂格挡,\"砰\"的一声闷响,她连退数步,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大哥!\"河生惊呼,\"她已受伤,您怎能...\"
\"闭嘴!\"郎中平厉喝,\"这妖女心狠手辣,不知害过多少人命,今日不除,后患无穷!\"
草上飘抹去嘴角血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郎老鬼,你当真以为我草上飘是吃素的?\"话音未落,她袖中突然射出三点寒星,直奔郎中平面门而去。
郎中平早有防备,大袖一挥,三枚毒针被尽数扫落。他身形不停,如狂风般卷向草上飘,双掌翻飞,招招致命。
河生看得心惊肉跳。
郎大哥平日教他武功时总是点到为止,何曾见过这等狠辣招式?草上飘虽然轻功卓绝,但毕竟有伤在身,几个回合下来已是险象环生。
\"砰!\"又是一掌击中草上飘肩头,她如断线风筝般飞出,重重摔在花丛中,压碎了一片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滚出花谷!\"郎中平负手而立,声音冰冷,\"再让我见到你,定取你性命!\"
草上飘挣扎着爬起来,衣衫破碎,露出大片雪白肌肤,上面已有多处青紫。她强撑着站起身,却是一个踉跄又跪倒在地。
河生再也看不下去了,一个箭步上前拦在郎中平面前:\"大哥!她伤成这样,现在赶她走等于要她性命啊!\"
郎中平怒目而视:\"让开!你可知她手上沾了多少鲜血?\"
\"可她现在已经没有反抗之力了!\"河生固执地站着不动,\"我们习武之人,不是应该锄强扶弱吗?\"
郎中平眼中怒火更盛:\"愚蠢!江湖险恶,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河生回头看了眼摇摇欲坠的草上飘,她正用那双含泪的凤眼望着他,眼中满是哀求。那一瞬间,河生想起了自己幼时流落街头,险些冻毙雪中的情景。
\"大哥,至少...至少让我给她包扎一下伤口,等她能走动了再...\"河生的声音越来越小,但在郎中平严厉的目光下却始终没有让步。
郎中平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冷哼一声:\"随你!但若她有任何异动,我连你一起收拾!\"说完拂袖而去。
河生长舒一口气,连忙转身去扶草上飘。她的手臂冰凉柔软,像没有骨头一般。
\"多谢小郎君...\"草上飘虚弱地说道,眼中泪光盈盈,\"我...我确实是为郎中平而来,但从未想过伤人...\"
河生摇摇头:\"别说了,我先带你到客房疗伤。\"
他小心地搀扶着郎中平向谷内走去,没注意到她嘴角那一闪而逝的诡异微笑。
客房内,河生熟练地为她清理伤口、敷上药膏。她身上有多处淤伤,最严重的是肋部一道三寸长的伤口,已经有些发炎的迹象。
\"会有点疼,忍着点。\"河生轻声说道,将药粉撒在伤口上。
草上飘咬住下唇,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河生抬头看她,只见她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竟有种惊心动魄的脆弱美感。
\"你...为何要救我?\"草上飘突然问道,声音轻如蚊蚋。
河生手上动作不停:\"我大哥常说,江湖人侠肝义胆。见死不救,非君子所为。\"
草上飘轻笑一声:\"你大哥方才可没这么仁慈。\"
\"他...\"河生顿了顿,\"他经历过很多,所以对江湖中人戒备心重。但我觉得,无论什么人,受伤时都应该得到救治。\"
草上飘凝视着河生年轻而真诚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很快,她又恢复了那种带着几分戏谑的笑容:\"小郎君心地善良,将来必有好报。\"
河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继续包扎伤口。他没注意到,草上飘的目光正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似乎在记忆着什么。
\"好了。\"河生最后系好绷带,\"你暂且在这里休息,我去给你熬药。\"
草上飘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等等。\"
河生惊讶地抬头,对上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她轻声问道。
\"河...河生。\"
\"河生...\"草上飘将这个名字在唇齿间细细品味,\"我记住了。\"
不知为何,河生感到一阵心悸,连忙抽回手:\"你好好休息,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走出客房,河生长长呼出一口气,心跳仍未平复。他抬头看向郎大哥的草庐,窗户上映出郎中平来回踱步的身影,显然余怒未消。
河生叹了口气,向药房走去。他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但看着一个重伤之人被赶出山谷,他实在狠不下这个心。
药房里,河生熟练地抓药、称量、煎煮。药香弥漫中,他想起草上飘那双含着泪光的眼睛,心中五味杂陈。花大哥常说江湖险恶,可他总觉得,人心总是向善的。
\"希望师父不要生气太久...\"河生喃喃自语,将煎好的药倒入碗中。
就在这时,草庐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怒喝:\"滚出来!\"
河生手一抖,差点打翻药碗。他连忙放下药壶,向声音方向跑去。
只见郎中平手持长剑,正对着客房方向怒目而视。客房的门开着,草上飘倚在门框上,脸上已没了先前的柔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危险的妩媚。
\"郎前辈何必动怒?\"草上飘轻笑道,\"小女子不过是出来透透气。\"
\"透气?\"郎中平冷笑,\"是看看我花谷的布局吧?\"
河生站在两人之间,不知所措:\"郎大哥,她只是...\"
\"闭嘴!\"郎中平厉声道,\"你可知她刚才在做什么?她在客房墙上留下了记号!这是给同伙指路的暗记!\"
河生震惊地看向草上飘,后者却只是无辜地眨眨眼:\"小郎君,我只是无聊画了几朵花而已。\"
郎中平剑指她:\"妖女,立刻滚出花谷!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草上飘看了看郎中平,又看了看河生,忽然幽幽一叹:\"罢了,既然主人不欢迎,小女子这就告辞。\"她转向河生,盈盈一拜,\"多谢小郎君救命之恩,他日必有回报。\"
说完,她身形一晃,竟如一片红云般飘向谷口,转眼间便消失在花海之中。
河生呆立原地,心中百味杂陈。郎中平收剑入鞘,冷冷道:\"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所谓的'弱者'。\"
\"师父,或许她真的只是...\"
郎中平打断他:\"江湖险恶,你还太年轻。\"他转身走向草庐,又停下脚步,\"今晚你守夜,我总觉得这妖女不会善罢甘休。\"
河生望着郎中平离去的背影,又看向草上飘消失的方向,心中第一次对郎大哥的教诲产生了怀疑。
夜幕降临,花谷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河生抱着剑坐在谷口的大石上,望着满天星斗发呆。草上飘那双含泪的眼睛不断在他脑海中浮现,还有她临走时那句\"他日必有回报\"。
是报恩,还是报仇?河生不得而知。他只知道,今晚的花谷,似乎比往常更加寂静,寂静得有些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