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霜把最后一页泛黄的《糖谱》合上时,指尖还沾着古籍特有的、混合着樟木与时光的气息。窗外的雨下了三天,双生谷糖龙工坊的青砖地上洇着湿气,连挂在梁上的糖龙模具都像是蒙了层薄雾,不复往日里晒足阳光后的清亮。
“还是没找到?”风痕端着两杯热茶走进来,玻璃杯中浮着的枸杞缓缓下沉,热气在冷空气中画出一道白痕。他把茶放在温如霜手边的案几上,目光落在摊开的古籍堆里——《糖谱》《蔗政全书》《天工开物》,书页上都贴着密密麻麻的便签,红笔圈出的“岭南蔗”“闽地糖霜”字样格外醒目。
温如霜摇头,指尖轻轻摩挲着《糖谱》封皮上磨损的烫金:“只说‘南方蔗甜,为糖之冠’,可南方太大了。上次去江南收的糖料,熬出来的糖龙总差口气,脆度够了,但尾端那点回甜像断了线似的,撑不起‘蜜脂龙’的名头。”
她起身走到工坊中央的展示架前,架子上并排放着三尊糖龙——左边是上个月用江南糖料做的,糖色偏浅,龙鳞的纹路虽清晰,却少了点温润;中间是三年前从民间收来的老糖龙,糖色呈琥珀色,哪怕过了这么久,凑近还能闻到淡淡的蔗香;右边是风痕用3d打印技术复刻的明清糖龙模型,细节精准,却少了点手工的温度。
“你看这老糖龙,”温如霜指着中间那尊,声音里带着点惋惜,“老匠人说,这是用‘古县蔗’熬的,可问起古县在哪,他只记得祖辈说过‘临江,多雾,蔗田绕山’。咱们找了大半年,连个确切地名都没有。”
风痕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老糖龙的龙首上——龙角处有一道极细的裂痕,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上周收到的邮件:“昨天省农科院的李教授发来消息,说他们在整理清代的农事档案时,发现一份《古县蔗考》,里面提到‘古县者,隶汀州,临闽江,年均雾日超百天,蔗生其中,汁多而甘,为明清贡糖产地’。”
温如霜猛地回头,眼里瞬间亮了:“汀州?闽江?那不是在福建西北吗?我去年去武夷山考察时,路过过类似的地方,山间全是蔗田,雾气绕着甘蔗叶转,看着就不一样。”
“要不要去看看?”风痕把手机递过去,屏幕上是李教授附的地图,红色标记点在闽江上游的一个小县城旁,“刚好下周我要去福州对接区块链技术的事,咱们可以顺道过去,实地看看蔗田。”
温如霜没等他说完,已经抓起案几上的背包,开始往里面塞笔记本和相机:“现在就走?雨好像小了。”
风痕看着她急切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认识这么多年,她只要碰到跟糖龙有关的事,总像个揣着糖的孩子,眼里藏不住的热乎劲。他抬手看了眼手表:“今天来不及了,明天一早的高铁,我已经订好民宿了。对了,我把区块链溯源系统的初步方案也带上,要是真找到好糖料,刚好能试试对接。”
温如霜停下动作,回头看他:“你早有准备?”
风痕挑眉,晃了晃手机:“不然你以为我这几天熬夜改方案是为了什么?总不能等找到原料了,再手忙脚乱地搭系统。”
第二天清晨,雨彻底停了。高铁穿过闽北的群山时,窗外的景色渐渐变得湿润起来——远处的山峰被薄雾笼罩,山脚下的稻田泛着绿光,偶尔能看到成片的蔗田,甘蔗叶在风中轻轻摇晃,像一片绿色的海洋。
“快到了。”风痕指着窗外,远处的县城隐约可见,一条江水绕着县城蜿蜒,正是闽江。他们下了高铁,又转了半小时的汽车,才到了李教授提到的古县村。村子坐落在山坳里,村口有一棵几百年的老樟树,树干要三个人才能合抱,树下坐着几位晒太阳的老人,看到他们背着相机和背包,好奇地望过来。
“请问,这里种甘蔗的人多吗?”温如霜走上前,笑着问一位手里编着竹篮的老人。
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你们是来收甘蔗的?这几年很少有人来这儿收了,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剩下的都是老骨头,种不了多少。”
“我们不是来收甘蔗的,”温如霜从背包里拿出那张老糖龙的照片,递到老人面前,“您见过这样的糖龙吗?用这里的甘蔗熬的。”
老人接过照片,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突然叹了口气:“这是老陈家做的糖龙啊!我小时候见过,每年过年,陈老爷子都会做几尊,分给村里的孩子。后来陈老爷子走了,他儿子去了城里,这手艺就断了。”
“那您知道陈老爷子家的蔗田在哪吗?”温如霜的声音有些激动。
老人指了指村子后面的山:“就在后山,那片蔗田是老陈家传下来的,现在还有几亩,是村里的老林在种,他跟着陈老爷子学过熬糖。”
顺着老人指的方向,温如霜和风痕往后山走去。后山的路不好走,满是碎石和杂草,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看到一片蔗田。蔗田依山而建,层层叠叠,雾气还没散,沾在甘蔗叶上,晶莹剔透。一位穿着蓝色褂子的老人正在地里除草,看到他们,直起腰来。
“你们是?”老人放下手里的锄头,疑惑地问。
“您好,我们是双生谷糖龙工坊的,想来看看您的蔗田。”温如霜递上名片,“听说您跟着陈老爷子学过熬糖?”
老林接过名片,看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怀念:“陈老爷子是我师傅,你们也做糖龙?”
“对,”温如霜拿出那张老糖龙的照片,“我们想找到最好的甘蔗,做出这样的糖龙。您这甘蔗,熬出来的糖怎么样?”
老林笑了,弯腰从蔗田里拔出一根甘蔗,剥开外皮,递过来:“你们尝尝,这甘蔗跟别的地方不一样,甜得润,不是那种齁甜。”
温如霜咬了一口,甘蔗汁在嘴里散开,甜中带着点清润,咽下去后,喉咙里还留着淡淡的蔗香。她眼睛一亮,看向风痕:“就是这个味道!熬出来的糖,尾端肯定有回甜。”
风痕也尝了一口,点头道:“甜度适中,水分含量也刚好,适合熬糖。老林师傅,您这甘蔗,一年能产多少?”
“不多,就几亩地,一年能产个几千斤,大部分自己熬点糖,剩下的卖给镇上的小作坊。”老林叹了口气,“现在年轻人不爱种这个,又累又不赚钱,再过几年,这蔗田怕是要荒了。”
“我们想跟您合作,”温如霜认真地说,“您的甘蔗,我们全收,价格比镇上的作坊高三成。另外,我们想请您教村里的人熬糖,把这手艺传下去。”
老林愣住了,半天没反应过来:“你们……真的要收?还要教大家熬糖?”
“对,”风痕补充道,“我们还想在这里建一个‘糖龙原料核心区’,用区块链技术给每一批甘蔗和糖料做溯源,让消费者知道这糖是怎么来的,是谁种的,谁熬的。这样,不仅能让更多人知道古县的甘蔗,还能让村里的人多赚点钱。”
接下来的一个月,温如霜和风痕几乎都待在古县村。温如霜跟着老林学熬糖,记录下每一个步骤——什么时候收割甘蔗,怎么压榨蔗汁,熬糖时的火候怎么控制,甚至连柴火的种类都记在笔记本上。她还组织村里的老人开了个会,告诉他们合作的计划,老人们都很开心,纷纷表示愿意重新种甘蔗。
风痕则忙着搭建区块链溯源系统。他在蔗田里装了物联网设备,实时监测土壤的湿度、温度和光照,每一根甘蔗从种下到收割,都有数据记录。收割后的甘蔗运到熬糖作坊,每一批蔗汁的压榨时间、熬糖的温度变化,都会被录入系统,生成一个专属的溯源码。
“你看,”风痕拿着手机,给温如霜演示,“消费者扫码后,就能看到这批糖料的种植地、种植人、熬糖人,还有每一个环节的视频和数据。比如这一批,是老林师傅种的,3月15号种下的甘蔗,6月20号浇的水,9月5号收割的,熬糖时的最高温度是118度,熬了45分钟。”
温如霜看着手机屏幕上清晰的流程,笑着说:“这样一来,消费者不仅能放心糖的安全,还能感受到这糖背后的故事,知道每一颗糖都来之不易。这才是‘文化附加值’啊。”
三个月后,第一批用古县甘蔗熬的糖龙正式推出。糖龙的糖色呈琥珀色,龙鳞的纹路清晰,凑近能闻到淡淡的蔗香。每一尊糖龙的底座上,都贴着一个小小的溯源码。
在双生谷糖龙工坊的新品发布会上,一位来自上海的消费者扫码后,惊讶地说:“原来这糖是福建古县的老林师傅种的甘蔗熬的,还有他在蔗田里劳作的视频,太有意思了。我买的不只是糖龙,还是一个故事。”
发布会结束后,温如霜和风痕站在工坊的窗前,看着外面排队买糖龙的人,脸上满是笑意。风痕拿出手机,点开区块链系统的后台,上面显示,第一批糖龙已经卖完了,还有很多订单在排队。
“老林师傅刚才打电话来,说村里又有几户人家开始种甘蔗了,”温如霜说,“他还说,要把陈老爷子的熬糖手艺好好教给年轻人,不让这手艺断了。”
风痕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温暖的触感:“以后,我们可以在更多的地方建原料核心区,让每一种传统技艺,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根’。”
窗外的阳光正好,洒在挂在梁上的糖龙模具上,反射出耀眼的光。温如霜看着那些模具,突然想起老林师傅说的话——“糖是有记忆的,你用心种甘蔗,用心熬糖,它就会记住那种味道,传给吃的人。”
她想,区块链技术记下来的,是数据和流程;而他们要做的,是让这些数据背后的人、故事和手艺,永远被记住。这才是糖龙技艺传承的真正意义——不仅要让糖龙活在当下,还要让它带着历史的温度,走向未来。
几天后,温如霜收到了一个包裹,里面是老林师傅寄来的一瓶甘蔗汁。她打开瓶盖,蔗香扑面而来,和第一次在古县村尝到的味道一模一样。她倒了一杯,递给风痕,两人相视一笑,在清甜的蔗香中,仿佛又看到了古县村后山那片云雾缭绕的蔗田,看到了老林师傅弯腰除草的身影,看到了糖龙技艺在时光里,慢慢长出新的枝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