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龙薪火
双生谷的晨雾漫过青石板路时，阿竹总爱在廊下坐着。她的手指早已不如当年灵活，指节上布满细密的茧子，那是常年揉捻糖液留下的印记。檐角的铜铃被风拂动，叮当声里混着远处传来的孩童笑闹——那是新来的孩子们在学做糖龙，黏糊糊的糖丝沾在鼻尖上，像极了三十年前的阿竹自己。
\"阿婆，您看我捏的龙角！\"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半成型的糖龙跑过来，琥珀色的糖体在阳光下泛着蜜色光泽。阿竹眯起眼，望见女孩掌心那枚微微歪斜的龙角，忽然想起风痕第一次试做时，把龙角捏成了鹿角的模样，被温如霜笑了整宿。
\"要这样转着圈儿捏。\"她颤巍巍地抬起手，食指在女孩手背上轻轻画圈，\"糖液凉了就脆，得趁着软乎劲儿给它定形。\"廊下的竹椅轻轻晃动，风痕端着两碗桂花羹走过来，青瓷碗沿还沾着几粒糖霜。他如今走路有些跛，那是当年在雪山寻替代材料时摔的，可眉眼间的温和丝毫未减。
\"如霜在晒新收的麦芽。\"风痕把碗递过去，\"说今年的糖分足，熬出来的糖龙能多存半个月。\"阿竹望着院角晒谷场上的身影，温如霜正弯腰翻动竹匾里的麦芽，素色的衣襟被风吹得鼓鼓的，像只振翅欲飞的蝶。三人的影子在晨光里交叠，鬓角的霜色比檐上的白露更重。
一、山路上的糖香
林深踩着最后一级石阶时，竹篓里的糖料发出细碎的碰撞声。他抹了把额角的汗，望见土坯房顶上飘起的炊烟，烟圈里裹着孩子们的喧闹。这是他在乌蒙山区的第三个月，带来的糖熬坏了十七锅，才摸清这里的海拔会让火候慢上三成。
\"林老师！\"穿补丁棉袄的小虎子撞开竹门跑出来，手里攥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龙，\"今天能做会飞的糖龙吗？\"林深蹲下身，从竹篓里掏出块麦芽糖，塞到孩子冻得通红的手里：\"先得把龙身子捏结实，不然飞不起来。\"
土屋里的泥灶正烧得旺，铁锅里的糖液咕嘟冒泡，散发出焦香。林深往糖液里撒了把野蜂蜜，这是他在山涧边发现的秘方，能让糖体更柔韧。七个孩子围在灶台边，鼻尖几乎要碰到锅沿，像一群等待喂食的小兽。
\"看好了，\"林深舀起一勺糖液，手腕翻转间，琥珀色的糖丝在竹板上蜿蜒，\"龙要先有骨，再长肉。\"他的拇指飞快地按压糖体，指腹的温度让糖面微微融化，又迅速凝结出鳞片的纹路。这手法是阿竹亲传的，当年他总学不会收尾的那道弧线，阿竹就握着他的手，在月光下练到三更天。
暮色漫进土屋时，七个孩子手里都捧着自己的糖龙。小虎子的龙尾巴断了截，他急得快哭了，林深掰下自己做的龙爪给他补上：\"你看，龙受伤了也能飞。\"窗外的山风卷着松涛掠过，竹篓里的糖料还剩小半，足够明天再教一轮。
二、都市里的龙影
霓虹初上时，苏晚在玻璃展柜前站定。她戴着白手套的指尖拂过定制的温控装置，确保展柜里的糖龙处于最适宜的温度。身后传来相机快门声，记者们正对着中央那座三米高的糖龙雕塑拍照，龙身缠绕着LEd灯带，糖体在变幻的光影里流转，像裹着星河的梦。
\"苏馆长，这是用三百斤麦芽糖浆做的？\"戴眼镜的记者举着录音笔追问。苏晚点头，指尖划过龙尾的鳞片——每片鳞都是她带着二十个学徒，用镊子一片片嵌上去的，光是打磨糖面就耗了整整七天。这是糖龙技艺第一次走进现代艺术馆，开展前夜，她梦见阿竹站在展厅中央，笑着说\"当年的糖龙，也该见见世面了\"。
互动区传来惊呼声，穿汉服的少女正用3d打印笔勾勒糖龙骨架。这是苏晚的主意，把传统糖艺和现代技术结合，让年轻人更容易上手。打印笔吐出的可食用糖丝落在硅胶模具上，少女轻轻一吹，糖丝便凝固成精致的龙须。
\"要加薄荷汁吗？\"工作人员举着小瓶问。少女眼睛亮起来：\"真的可以？\"苏晚在一旁看着，想起温如霜教她的：\"规矩是死的，糖是活的。\"当年温如霜在古籍里翻到的秘方，如今被他们变成了百种口味——薄荷的清凉，玫瑰的馥郁，甚至还有加了跳跳糖的童趣款。
闭馆时，苏晚独自留在展厅。月光透过玻璃穹顶洒下来，给糖龙镀上层银霜。她掏出手机，给双生谷发了条消息，附上展厅的照片。很快收到回复，是风痕发来的语音，背景里有阿竹的笑声：\"告诉小晚，龙在夜里会喘气呢。\"
三、谷中的传承
霜降那天，双生谷的晒谷场摆满了糖龙。新收的麦芽堆成小山，年轻人们围坐着熬糖，蒸汽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裹着甜香漫过整个山谷。阿竹坐在主位，看着孩子们往糖液里加新发现的植物汁液——深绿色的是松针汁，能让糖体更透亮；淡紫色的是紫菀花蜜，带着山野的清苦。
\"当年我们寻材料，可是翻遍了三座山。\"风痕给孩子们讲起往事，拐杖在地上敲出轻响，\"如霜为了试一种草药，嘴肿了三天。\"温如霜正给糖龙刷保护层，闻言嗔怪地看他一眼：\"现在有你们试错，我们可省心多了。\"
最年长的传承人陈默正在整理档案。他面前的平板电脑里存着所有配方，从最初的基础款，到如今的环保可降解版，甚至还有能在太空环境下保存的实验款。这些都是他们一点点试出来的，失败的记录比成功的多三倍。
\"阿婆，这页笔记是什么意思？\"扎马尾的女孩举着泛黄的纸问。阿竹接过来看，是她年轻时写的，字迹娟秀：\"糖液起泡时，要对着它吹气，就像哄孩子。\"女孩似懂非懂，阿竹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花：\"等你熬坏一百锅糖，就懂了。\"
暮色四合时，大家举着糖龙往山涧走。这是双生谷的老规矩，新成的糖龙要沾沾山泉水的灵气。月光下，数十条糖龙在手中流转，琥珀色的龙身映着星星，像把银河揉碎在了掌心。阿竹望着年轻人们的背影，忽然想起初见糖龙的那个清晨，那时她也这般年轻，以为手中握着的不过是块甜糖，却不知握住的是岁月的接力棒。
风痕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陈默正把最小的那个孩子举过头顶，让她够到涧水。孩子手里的糖龙沾了水珠，在月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像条真正的龙在眨眼睛。
\"你看，\"温如霜的声音带着笑意，\"龙真的会飞。\"
山风掠过树梢，带来远处的铜铃声，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铃铛声里混着更多的脚步声，正沿着他们踩出的路，往更远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