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还是贺宥礼开口打破沉默:“进屋聊吧。”
一句话,如同定海神针般轻易压住众人躁动的心。
高雅琴敛了敛神色,暗自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重新换了副笑脸,还算热情地表示:“小江同志,跟我进来吧。”
一行人往洋楼里走去,听见动静的保姆出来迎接,高雅琴吩咐她去给客人倒茶,顺口问了句:“清月去哪了?”
贺清月是贺宥礼的堂妹,是她妹妹婆家那边的亲戚,因为学业的关系,前两天跟着贺宥礼从京市一起来的沪城,咋咋呼呼的一个小女孩,要是她在家,房子不会这么清净。
不在家也好,有客人来了,她也不方便露面。
保姆如实回答:“小姐说她在家里待着无聊,半个小时前出门了,说是出去逛逛,估计马上就会回来。”
听到这句话,高雅琴眉头蹙了蹙:“清月第一次来沪城,对附近还不熟,以后就不要让她一个人出去逛了,她要是想出去玩,你就陪着她一起去。”
保姆点头应下,但心里却暗暗叫苦,不是她不想陪着,而是贺清月嫌她年纪大,没有共同语言,不让她陪着。
交代完这边,高雅琴又转过头来招待客人,客气地让他们随便坐。
江梨初跟着宋旭升在沙发坐下,抬起眼眸,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这栋老房子的结构,总共有三层,从各楼层的栏杆处往下看,可以看到客厅内的风光。
左侧设有木制半圆形旋转楼梯,越往上走,越能看清那盏从天花板垂下来的水晶吊灯,阳光轻轻一扫,就折射出绚丽夺目的光彩,美得让人挪不开视线。
庭院大门微微敞开,坐在沙发上,便能欣赏到外面种植的花草树木,墙角一棵挂满花苞的桂花树,似乎马上就要开了。
整体是中西合璧的装修风格,庄重典雅,就算有些翻新痕迹,也极具古朴韵味,看得出主人家的品味和底蕴。
也是,要是没钱,也住不起这么好的房子。
江梨初这么想着,不动声色地想要收回视线,垂首低眉间,目光恰巧扫过不远处的贺宥礼。
两人之间隔了一个茶几,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好可以看清楚对方的脸。
一秒,两秒。
突然,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贺宥礼细微转动了下眼珠,朝她看了过来。
江梨初呼吸一凛,赶忙收回视线。
可她躲避的动作太急,反而显得惹眼。
好一会儿,她懊恼地蹙了蹙眉,清晰意识到自己偷看并躲开的行为不太合适,他会不会误会她是心虚,亦或者抱有别样的心思?
比如,嫌弃他什么的。
毕竟身体有残缺的人,在某些时候会比正常人敏感。
思及此,她又掀起眼皮,看了过去。
令她没想到的是,贺宥礼居然还在看她。
直勾勾的,不加掩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军人身份,他身上自带一种沉淀过的强大气场,稳重又凌厉,哪怕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你,就让人心惊胆战。
江梨初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果然,他肯定是觉得她在看他的腿。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宋旭升出口打断。
宋旭升原本还在跟高雅琴说话,这时调转了方向,看向了贺宥礼,面带犹豫,好半晌才带着歉意开了腔。
“贺团长,杨主任平日里性格耿直亲善,说话比较直来直往,昨天聚餐喝多了酒,难免有些口无遮拦,说出的话都不是真心的,主任他绝非有意冒犯您,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昨天晚上的接风宴,他的领导杨昌斌不小心喝多了酒,言辞间对贺团长多有冒犯,话里话外都在提及贺团长腿脚不便,不适合太过操劳,招兵工作适合交给别人来做之类的话。
明面上似乎是在关心,实际上却是故意让贺团长难堪,总之闹得挺不愉快的。
但当时杨昌斌碍于面子,认为自己是长辈,没有给晚辈当众服软的道理,就在旁人的圆场中简单搪塞了几句,以至于错失了道歉的最佳时机。
然而贺宥礼身份特殊,背景摆在那,不道歉又不行,思来想去,只能退而求其次,让他信任的下属宋旭升代替他来上门赔礼。
大家能做到这个位置,都是擅长人情世故的老狐狸了,再加上之后一段时间还要共事,肯定不会闹得难看,秉承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握手言和也不是个难事。
说白了,也就是走个过场,不至于让双方结下梁子。
“杨主任想要私下请您吃个饭,以表歉意,您看什么时候有空?”
领导们神仙打架,难做的却是下属。
宋旭升替杨昌斌开完脱后,又接连说了好几句客套话,言辞恳切,态度温和,让人想找毛病都不行。
江梨初听着听着,便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今天哪里是来拜访贺宥礼的?分明是来给他领导擦屁股的。
杨昌斌这个人她也多少知道些为人,与其说是耿直,不如说是傲慢,仗着领导的身份看不起人,明里暗里得罪了不少人。
在这种领导手下办事,新人很难出头,宋旭升起初也吃了不少苦和亏,直到彻底了解了他的性子,丢弃掉不必要的清高,才慢慢熬出头,成了他最为信任的下属。
未来很多年,宋旭升都在帮着杨昌斌处理一些他不方便的事,靠着后者的人脉和扶持,宋旭升三十多岁的时候,就当上了研究所的一把手。
毫不夸张地说,这两人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宋旭升谁都可以舍弃,但唯独不会和杨昌斌撕破脸。
江梨初抿着唇,在宋旭升说完后,悄悄观察着其余人的脸色。
贺宥礼喜怒不形于色,看不出多大的情绪波动,反倒是一旁的高雅琴不高兴地皱起了眉。
看在江梨初刚才伸手帮忙的面子上,高雅琴才没有明目张胆的挂脸,不然以她护短直率的脾性,肯定少不了一顿阴阳怪气。
杨昌斌出言不逊在先,当时不想着道歉,之后也没个表态,这会儿却派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无名小卒上门假惺惺求原谅求和气。
把他们宥礼当什么了?把他们高家,贺家当什么了?
要是换做她年轻时的脾气,早就几扫帚把人赶出去了,哪里还会客客气气把人请进来喝茶?
但是官场哪有那么简单?今时不同往日,经过那段特殊时期,就算有再大的脾性都被磨得一干二净了,凡事都得讲究一个以礼待人。
撕破脸简单,闹大了难堪。
再加上这次的招兵工作很有可能是宥礼在军中的最后一次任务,之后或许就不得不选择退伍回家养伤,她自然是想宥礼的任务顺顺利利地完成,给他的军旅生活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所以她才忍着没吱声,不想给宥礼添麻烦。
可现在忍气吞声,不代表她之后不会给老爷子告状,有的是法子让对方吃不了兜着走。
权衡完利弊,高雅琴眉心之间的褶皱慢慢舒缓,余光望向贺宥礼。
贺宥礼姿态笔直地靠在椅背,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氤氲起来的雾色模糊了他的神色,过了会儿,才不疾不徐地启唇:“替我转达杨主任,心意领了,饭就不必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