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底下的金簪子在晨露里泛着血光,簪头的并蒂莲花瓣上刻着极小的字,我凑近些看,是“陈秀英 1985”——老陈头第一任徒弟的名字,二十年前突然失踪,当时殡仪馆登记册上写着“突发心梗”,可她工位的储物柜里,藏着半片绣着并蒂莲的碎花布。
“师傅,后巷有女人找你。”小张站在槐树影里,脖子上的佛珠断了两根,露出的碎花布纤维比之前更长,像从他皮肤里长出来的。他说话时不看我,眼睛盯着地上的金簪子,喉结动得像在咽刀片,“穿白衬衫,脖子上缠着红腰带,跟烧纸灰里的碎布一个样。”
我抄起金簪子塞进裤兜,簪尾的“王大麻子”还在渗血,把裤兜染出个红印子。后巷尽头停着辆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个碎花布包,跟秀芳的陪葬品清单上画的“六合纹荷包”一模一样。布包旁边站着个女人,背对着我,花白头发扎成马尾,衬衫领口露出半截红腰带,跟十年前那具女尸的勒痕同款。
“秀英?”我喊了声,女人慢慢转身,左脸爬满尸斑,右脸却是二十年前的模样,嘴角扯出个笑,露出跟老陈头同款的金牙:“大麻子,还记得师娘教你缝寿衣吗?”她抬手,手腕上戴着六个金镯子,每个镯子内侧刻着不同的名字:陈德贵、王大麻子、李小勇、张勇、陈秀英……还有一个空着,留着新的刻痕。
停尸房方向传来密集的砸门声,像有人在用头撞铁皮。我转身跑回殡仪馆,看见311号冰柜不知何时立在墙角,柜门大开着,里面躺着具风干的尸体,身上穿着件没缝完的碎花衬衫,缺的那片布,正是我裤兜里的金簪子缠着的那块。
“师傅!秀芳的衬衫在动!”小张的叫声从值班室传来,我冲进去时,看见白板上的值班表在自动更新,2025年7月16日那栏,第六个编号311出现了,旁边贴着陈秀英的照片,而她的名字下面,刻着“金簪子 1985”。
更瘆人的是,秀芳的碎花衬衫飘在307号冰柜上方,第六片碎布正在缝合,布角绣着陈秀英的脸,而衬衫中央的并蒂莲,花瓣上的金饰变成了六个,新增的那个正是我手里的金簪子。衬衫袖口突然裂开,掉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六本殡仪馆登记册,最早的一本封皮写着“1985年7月15日”,正是陈秀英失踪的日子。
“王大麻子……”陈秀英的声音从铁皮盒里冒出来,混着缝纫机的咔嗒声,“三十年前我拿了秀芳的金簪子,传给老陈头,他传给你,你传给小李,小李传给小张——六件嫁妆,六个替死鬼,该凑齐了。”
我翻开1985年的登记册,首页贴着张照片:秀芳穿着婚纱躺在冰柜里,脖子上戴着六件金饰,耳坠、戒指、镯子、项链、金簪、腰带扣,每件都刻着“林秀芳”。照片背后是老陈头的字:“建国说借秀芳的嫁妆周转,结果她死在桂花苑,项链被他拿走,剩下五件在我这儿。”
停尸房的地面突然震动,密道入口的砖块崩开,露出底下的地宫。台阶上摆着六具石棺,棺盖上刻着我们六个人的名字,我的石棺旁边放着金耳坠,陈秀英的旁边是金簪子,而中间最大的石棺,刻着“林秀芳”,棺盖上缺了个腰带扣形状的凹槽——正是陈秀英脖子上缠着的红腰带扣。
“师傅,你看秀芳的尸体!”小张指着307号,秀芳不知何时坐了起来,脖子上戴着完整的六件金饰,每件都在滴血,滴在碎花衬衫上,把并蒂莲染成黑色。她的指甲已经长到地面,指甲尖勾着陈秀英的工牌,工牌照片上的人,分明是现在站在后巷的那个女人。
陈秀英突然走进停尸房,自行车铃铛响了三声,跟三十年前她上班时的习惯一模一样。她摘下红腰带扣,放进秀芳棺盖上的凹槽,金属碰撞声在停尸房里回荡,像钥匙插进锁孔。秀芳的眼睛猛地睁开,眼白上写着“六个替死鬼,六个金饰,轮回闭合”。
“该你了,大麻子。”陈秀英指向我的石棺,棺盖正在自动打开,里面铺着半截碎花衬衫,缺的那片正是我裤兜里的金簪子布。小张突然跪在地上,脖子上缠着红腰带,跟秀芳的勒痕一模一样,他手里拿着登记册,2025年7月16日家属签名栏,写着我的名字,旁边画着六个骷髅头。
我想跑,却发现脚踝被碎花布缠住了,布料上的并蒂莲正在吸收六件金饰的光,变得漆黑如墨。秀芳的声音从地宫深处传来:“1985年陈秀英拿金簪,1990年老陈头拿镯子,2000年李建国拿项链,2015年你拿耳坠,2020年小李拿戒指,2025年小张拿腰带扣——六件嫁妆,六个十年,现在该把你们的魂缝进我的衬衫了。”
陈秀英突然掐住自己脖子,红腰带扣勒进肉里,露出底下的勒痕,跟秀芳的一模一样。她的身体慢慢飘向秀芳的石棺,化作一片碎花布,缝在衬衫左袖上。小张的身体也在飘,变成碎布缝在右袖,而我的石棺里,金耳坠和金簪子自动飞起,嵌进衬衫领口。
停尸房的灯突然变成血红色,秀芳的衬衫终于完整了,六片碎布拼成个巨大的“死”字,悬在六具石棺上方。我看见每具石棺的棺盖上,都刻着下一个替死鬼的名字,我的石棺上刻着“刘建军”,2030年7月15日,编号312,旁边画着个没见过的金饰——应该是秀芳陪葬品里的第七件,可登记册上明明只有六件。
“秀芳的嫁妆是七件,”老陈头的声音从石棺里传来,“我藏了个金腰带扣,传给秀英,她传给我,我传给你……”话没说完,石棺盖“砰”地合上,回音在停尸房里打转,“七个替死鬼,七个金饰,轮回没有尽头……”
我低头看手里的金簪子,簪头的并蒂莲已经裂开,露出里面刻着的“第七件 金腰带扣”。停尸房的排风扇突然倒转,吹出的风带着纸钱味,我看见殡仪馆门口停着辆灵车,下来个穿黑西装的男人,脖子上戴着个金腰带扣,跟秀芳棺盖上缺的那个一模一样。
“王师傅,”男人走向停尸房,声音跟李主任一模一样,“我来取我妈的骨灰,她叫林秀芳,编号307。”他掏出的登记册上,家属签名栏写着“刘建军”,2030年7月15日,而他的脖子上,三道红印子正在形成,三横一竖,跟秀芳的指甲印一模一样。
停尸房的地面突然裂开,六具石棺缓缓下沉,秀芳的衬衫飘在空中,第七片碎布开始形成,布角绣着刘建军的脸。我最后看见的,是值班表上的编号变成了七个,307到313,每个编号旁边都贴着碎花布,布角的名字循环出现,像个永远解不开的死结。
当石棺盖合上的瞬间,我听见秀芳的笑声从衬衫里传来:“七个替死鬼,七件金饰,下一个十年,该轮到刘建军了——而你们,会永远困在停尸房的冰柜里,看着新的抬尸人捡起你们的金饰,踏进这个永远走不出去的轮回。”
黑暗中,金簪子的并蒂莲发出幽光,照亮了石棺内壁的字:“每个拿陪葬品的人,都会变成碎花布上的一个字,直到凑齐‘替死鬼轮回’七个字,而第七个字,就在下一个抬尸人的储物柜里,等着他弯腰捡起,从此万劫不复。”
而我知道,这个故事永远不会结束,就像停尸房的排风扇永远在转,碎花布永远在缝,金饰永远在等下一个伸手的人——而那个人,可能就是你,在某个七月十五的深夜,推开停尸房的门,看见307号冰柜的柜门微微打开,里面飘出半片碎花布,布角上的并蒂莲,正在月光下慢慢绽开,露出里面藏着的金饰,和永远还不清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