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灼华听了陈鹤德的建议,决定自己养一批自己的人,把军火的生意全部都接手过去,让东行南线彻底脱离军火。
不过找人是次的,主要是这支队伍由谁带领,必须是一个跟许家和程牧昀都没有关系的人。
陈鹤德推荐了杏花。
许灼华有过犹豫,因为杏花是女人,她很担心杏花不能服众。
她承认自己有偏袒的嫌疑,不过这种顾虑的出现绝对不是因为许灼华重男轻女。
而是在这个时代,她必须做出这样的选择。
还是陈鹤德说服了许灼华。
“杏花一直都是代替我出面负责东行南线的军火运输,经验也有,能力也有,不能因为杏花是女人,就不给她这个机会。”
许灼华猛然挺直脊背,像是被踩了一脚尾巴的猫,杏眼圆睁瞪着对面的陈鹤德:“我才不会重男轻女!”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沿,狡黠的目光看过来,“你把杏花放在我身边,不会是想借她监视我吧?”
陈鹤德喉结动了动,伸手虚掩住唇轻咳两声,指腹无意识蹭过微微发烫的鼻尖。
说道:“你跟杏花不是一起长大的吗?她的脾性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在她心里,你排第二,没人敢争第一。”
后来许灼华就答应了。
陈鹤德当天晚上装完货就走了,好像匆匆过来的就只是见一面许灼华一样。
匆匆地走了,就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杏花是送完陈鹤德的队伍之后才回来的,许灼华一直等她到深夜。
许灼华没睡,张岐自然跟着她一起熬着。
其实许灼华试图劝张岐去睡觉,但是张岐一句话都不说,默默守着她。
许灼华觉得让张岐跟着自己,挺浪费人家的能力,毕竟是军中的副官,手底下管着百十号人,现在却在做自己的保镖。
奈何张岐几乎不怎么说话,许灼华的满心愧疚也无处诉说。
子夜的月光裹着薄雾漫过黛瓦,杏花轻手轻脚推开虚掩的角门,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穿过回廊时,廊下灯笼在风里摇晃,将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正厅窗棂透出昏黄烛光,像枚浸在浓茶里的陈皮。
杏花踮着脚经过门槛,忽然瞥见许灼华歪在八仙桌旁。
烛火将她的侧影投在屏风上,点头如小鸡啄米似得睡意混成,案头摊开的账本被压住了边角。
张岐伸出手掌推了推许灼华的肩头,却不想这力道让她整个人往前栽去。
眼看她要撞上桌角,张岐迅速屈臂横在桌沿,掌心堪堪擦过许灼华的鬓发。
杏花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冰凉的手指死死扣住许灼华的手腕,张岐触电般收回手臂,指节捏得发白。
“杏花?”许灼华睫毛轻颤,朦胧的目光扫过少女通红的眼眶,忽然笑出声来。
“什么时候身手变得这么厉害了?”
杏花尴尬地笑了笑,“小姐,我就是经常跟着陈副署长的人一起晨练,又跟着运输队的高手待在一起,练得多了就这样了。”
摇曳的烛火在许灼华眼瞳里碎成星芒,她缓缓凑近,借着忽明忽暗的光晕细细打量眼前人。
少女褪去了往日的青涩,脸颊凹陷处投下小片阴影,高领洋装裹着的身躯比记忆里单薄许多,却在抬手捋发时,显露出小臂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像是出鞘的软剑般暗藏锋芒。
那些流畅的弧度裹在藏青呢料下,随着呼吸起伏,竟比从前做绣活时的柔美姿态更惊心动魄。
恍惚间,许灼华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满脑子总想着吃的小姑娘,早已在岁月里悄然蜕变。
杏花此刻笔直的站姿、说话时短促利落的尾音,甚至连低头时脖颈绷起的线条,都与记忆里怯生生的丫鬟判若两人。
“杏花你现在跟以前一点都不一样了。”许灼华忽然轻笑出声,“简直像个随时能上战场的女战士。”
惊得杏花下意识后退半步,方才紧攥着许灼华的手如触电般松开。
她垂眸时,耳后新烫的卷发扫过泛红的耳尖,“小姐说笑了。”
许灼华却猛地抓住对方微凉的手腕,烛光在她眼底燃起簇簇火苗:“杏花,我问你个问题。”
她顿了顿道:“如果我现在让你继续回来做我的佣人...你愿意吗?”
杏花的睫毛剧烈颤动,喉间像卡着块滚烫的炭,几次张嘴都只能吐出破碎的气音。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是不想的。
灼华的指尖带着温热的温度,轻轻揉开她攥成青白的拳头。
烛光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纸上,“你瞧,”她的拇指摩挲着杏花手背上的薄茧,那是握枪留下的痕迹。
“当年连只蟑螂都怕的小姑娘,现在都能徒手拆枪了。”
“你看,这不就说明你已经变了吗?你以前可是无论如何都不想离开我的,但是现在你已经见识到了外面的世界,有了更多的选择,我的选择并不值得你停下脚步,不是吗?”
杏花愣住了,眼里含泪,当时许灼华曾经说过的话,她现在已经理解了。
“小姐,爷跟我说了,你需要我,杏花愿意做小姐的人,帮小姐在东州站稳脚跟,保护姑爷跟东行南线。”
许灼华在心里默默骂了一句陈鹤德,她早就准备好听取杏花的意见,陈鹤德竟然先告诉了杏花。
“杏花,这个事情很危险,特别危险,如果你不想做也没事,如果你是被陈鹤德逼着过来的,我宁可无人可用,也不想你被强迫。”
杏花赶紧拉住许灼华的手,“小姐,我是自愿的,非常自愿,爷没有逼我,小姐你知道吗?我能找到自己的价值,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没想到一个大字都不认识的丫鬟,竟然能说出这种话,实现自己的价值。
许灼华不得不对杏花刮目相看了。
“杏花,你能这么想,我真是太高兴了,说明你现在已经是为了自己而活了。”
杏花却笑了笑,说道:“小姐,我觉得以前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自从小姐点拨过我之后,我就学会了为自己而活,但是自从跟了爷之后,我知道了的,我不仅要为自己而活,还要为了家国而活,奉献出自己的力量。”
许灼华猝然睁大眼睛,激动地抱住许灼华的肩膀,“杏花,这是谁告诉你的呀!”
杏花差点被吓到,解释道:“没人告诉我,我看到爷和姑爷还有二少爷做的事情,被感动了。”
许灼华更加欣喜了,“那更好了!杏花,你现在的思想已经超越大部分人了,你就是这个国家未来的希望啊!”
杏花的形象,代表了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妇女,她的觉醒,也映射了很多人的觉醒。
这个曾经低头替主子捧茶的丫鬟,如今身姿挺拔如风中劲竹,眼神里燃烧着能刺破黑暗的光。
那些流畅的肌肉线条,是无数个挥枪训练的日夜镌刻下的勋章。
杏花的蜕变,恰似千万从深闺走向战场、从顺从转为抗争的新女性缩影,她们的觉醒如同星火,终将燎原。
看吧,有很多的人,都会被陈鹤德和程牧昀做的事情感动到,从而觉醒。
许灼华看着杏花直挺的身影,终于读懂了程牧昀眼底那抹近乎执拗的光。
萧梧新伏案疾书时晕开的墨痕,程牧昀就算背负骂名也要截获的军火,陈鹤德宁愿被杀死也不供出成员……
此刻都化作滚烫的力量撞击着她的心脏,原来真的有人甘愿做扑火的飞蛾,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点燃希望,哪怕前路荆棘丛生,哪怕随时会被黑暗吞噬。
这注定是场需要无数人前赴后继的征程,有人倒下,就有人接过火炬。
当越来越多的“杏花”开始觉醒,当无数微弱的光芒汇聚,终能照亮这个沉睡的时代,将自由与平等的理想,深深种进每个渴望新生的灵魂里
人们需要付出很多,剧烈地燃烧自己,才能影响众人,乃至将自己的最终理想,推崇到更多人的心中。
“小姐,你怎么哭了?”杏花伸出手指擦去许灼华脸上炙热的泪。
许灼华热泪盈眶,心中的感动不能自控,哭哭笑笑,简直像个疯子。
“我没事……没事,就是太感动了!”
张岐一直在旁边听着,禁不住被两人说的话感动到。
为自己而活,为家国而活。
他紧紧握住拳头,感觉心底奔腾出来一股难凉的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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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灼华一直等了许积信一个月,他才巡视完所有的线路,刚回到东州,就被许灼华请到宅子里。
许灼华立在许家老宅的朱漆门廊下,指尖反复摩挲着袖口盘扣。
月洞门外传来汽车引擎的低吼,她身后的青铜门环突然震出清响,仿佛应和着逐渐清晰的皮鞋声。
许积信在车门打开的刹那已利落起身,定制西装的肩线裁得极挺,炭灰色披风被江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银线绣着缠枝莲的衬衣。
他戴着的鹿皮手套擦得泛着柔光,摘下来时指尖在暮色里划出道浅褐的弧线,随手将手套拍在随行秘书的公文包上。
“每天三封电报,灼华,”他笑着踏过青石板,鞋跟叩地的声响像极了怀表的滴答声,“你就这么想我?”
许灼华望着他眉梢未散的旅途风尘,却偏生被那双含笑的眼睛晃了神。
“想,想得寝食难安。”
许积信闻言朗声笑起来,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嘴角勾起的笑意像是钓鱼者的弯钩,等待愿者上钩。
许积信脸上的笑意更深了,长腿迈出,一步步走到许灼华的面前,“二哥也想你呀,我的妹妹,怎么样?在这里没有受委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