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彭城郊外的露天煤矿上,数百名工匠与劳役正热火朝天地忙碌着。
寒风卷着煤灰在空中打着旋儿,却掩不住场地上蒸腾的热气。
几个赤膊的壮汉正抡着石锤,将废弃的煤渣砸成碎末;旁边老匠人推着石碾,把煤块碾成细粉。
混合着黏土、石灰的煤堆旁,几个妇人正用木耙反复搅拌,灰黑色的泥浆里掺着金黄的秸秆碎末。
监工老赵扯着嗓子喊:“加水要匀!太稀了不成型,太干了要裂缝!”
他弯腰抓起一把煤泥,在手里捏了捏,“对,就是这个软硬。”
场地另一侧,十几个工匠正在制作模具。年轻学徒用木棍在湿泥坯上捅出十二个孔洞,旁边有个老师傅,坐在陶轮前,熟练地做出带通风槽的底座。
最精巧的是铁匠铺里打制的铁模具,两个半圆铁筒合拢,内壁布满凸起的铁钉,倒扣过来就能在煤坯上扎出整齐的孔洞。
老匠人李三把煤泥塞进陶模,用力压实后倒扣在草席上。圆滚滚的煤坯带着蜂窝状的孔洞,被妇人孩子们搬到晒场排列。
有个总角小儿好奇地戳了戳未干的煤坯,立刻被母亲拍开手:“莫碰!要晒三天才能用呢!”
此时城内西市的官办煤铺前,早已排起长龙。
人们踮脚张望,对着新奇的煤炉和蜂窝煤啧啧称奇。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汉不可置信地发问:“这‘蜂窝煤’当真只要二十文一块?”
煤铺伙计笑答:‘老伯放心,凭户籍每户每月限购三十块,童叟无欺!”
他指着墙上告示,“铁炉五百钱一个,但陶土炉只要百文。您要嫌贵,还能用旧铁器来折价。”
忽然街口传来铜锣声,几个衙差推着独轮车走来,车上堆着用草绳捆好的蜂窝煤。
为首的班头喊道:“下邳煤栈新到的货!耐烧又好用,大伙快来瞧瞧嘞!”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给我再来两块!这蜂窝煤烧起来火力旺,家里做饭、取暖全靠它!”
“我要一个铁炉子!家里那旧炉子该换啦,听说配这蜂窝煤,能省不少事儿!”
……
寒冬腊月,往日里,穷苦人家只能烧些稻草、麦秆取暖,茅屋里烟雾缭绕,熏得人眼泪直流。可如今,家家户户门前都堆着几块蜂窝煤。
张老汉家的茅草屋里,新砌的土灶上架着一个陶土煤炉。
炉膛里的蜂窝煤正安静燃烧,火光从孔洞里钻出来,不冒烟,也不呛人。
小孙女阿草趴在炉边,把冻得通红的小手凑近炉壁,眼睛亮晶晶的:“大父,这火真暖和!”
老汉咧嘴一笑:“比烧稻草强多了!以前一烧柴,满屋子都是烟,熏得人睁不开眼。现在好了……”
隔壁的李婶子也凑过来,手里捧着半块蜂窝煤,赞叹道:“这煤真耐烧,一块能烧大半天!我煮了一锅粥,火都没灭。听说官府还让咱们拿旧铁器换煤炉,我把锈锄头都拿去换了,省了百文钱呢!”
正说着,村口传来铜锣声。几个穿着皂衣的煤监带着简易煤炉和竹筒烟囱,正在给村民们讲解用法。
“各位乡亲,烧煤虽好,但切记通风!”
为首的煤监老周嗓门洪亮,手里举着一块蜂窝煤,“这煤烧起来没烟,可炭毒更厉害!夜里睡觉前,一定要把炉子搬到门外,或者开半扇窗!”
他让助手点燃煤炉,演示如何用砖块垫高炉底增加进气,又用竹筒做了个简易烟囱,引导烟雾排出屋外。
老周竖起一根手指,“记住了!煤炉不能放在密闭的屋子里,更不能在睡觉时烧着不管!前些日子下邳就有户人家,因为关窗烧煤,全家都中了炭毒,差点没救回来!”
村民们听得连连点头,有个老婆婆颤巍巍地问:“那要是煤烧完了,灰咋办?”
老周笑道:“煤灰别扔!和上黏土还能再团成煤坯,晒干了照样能烧!”
众人哄笑,纷纷议论起来。
“这蜂窝煤真是好东西,又耐烧又便宜!”
“是啊,往年冬天冻得手脚生疮,今年总算能过个暖冬了!”
“听说主君大人还让漕船运煤,咱们乡下也能买到了!”
夜幕降临,星星点点的火光从千家万户的窗户里透出来。
学堂里,孩子们围坐在大煤炉旁读书,不再冻得手指僵硬;祠堂中,老人们聚在一起烤火闲谈,不再担忧寒夜难熬;就连城郊的流民棚户区,也有了融融暖意。
这景象引起了文人雅士们的注意。
有名士听闻此事,特意前往官办煤铺一探究竟。见那蜂窝煤燃烧时火势均匀,无烟无味,不禁赞叹:“此物甚妙!”当即挥毫写下一首《咏蜂窝煤》:
“形如蜂房孔窍通,一团星火暖寒冬。
不似柴烟熏人目,却似阳春入室中。”
此诗一出,迅速在文人墨客间传诵。不少士族子弟,豪强富户也将目光看向了这几文钱的蜂窝煤。
官办煤铺见富户需求旺盛,便推出了“精制蜂窝煤”,以优质石煤为原料,掺入少量檀香粉,燃烧时清香淡雅,且耐烧时间更长。
更讲究的人家,还会在煤炉旁放置铜制香薰球,炉暖香绕,满室如春。
这些精制蜂窝煤价格不菲,赚取的利润正好弥补了补贴平价蜂窝煤的银钱缺口,也算是取之于富,用之于贫了。
【叮——成功获得信仰值】
……
隆冬时节,州牧府的后院悄然立起了一座新筑的暖阁。
这暖阁不大,却极精巧。阁内不见炭盆,亦无熏笼,竟丝毫不觉寒意。
脚踩在地砖上,融融暖意自脚底传来,恰似踩在被日光晒了整整一日的青石板上。
这一切都得益于工匠们。他们依照王镜提供的地龙构造图,在暖阁地下砌就回转三折的烟道,以三座煤炉在外墙烧火,热气自下而上,满室皆暖。
这暖阁紧挨着书房,极为便利。王镜偶尔会召集官员幕僚到此商议要事。
这日,暖阁内,地龙烧得正旺,热气自砖缝间缓缓透出,将整个屋子烘得暖融融的。
王镜斜倚在矮榻上,手持一把银剪,正细细修剪着一盆兰草的枯叶。
忽然,门帘一掀,郭嘉裹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
他一进门便被暖意激得打了个哆嗦,随即舒展眉目,笑道:“主公这里倒是神仙洞府,外头风雪交加,里头却暖如阳春。”
王镜头也不抬,仍旧专注于手中的兰草,“今年工匠的人手实在紧张,怕是抽不出空来了,等到来年再给你盘一座暖阁。”
“这暖阁有主公的人气才暖,嘉来沾沾光就好。”
郭嘉也不客气,径直走到王镜身边坐下,顺手解了外袍往旁边一丢,往她那边蹭了蹭,肩膀挨着肩膀。
王镜凝视着那盆兰草,目光专注。
郭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修剪枝叶的动作,缓缓道:“稀奇,主公什么时候也有摆弄花草的爱好了?”
王镜瞥了他一眼,笑道:“怎么?就许你们这些名士风流,不许我偷得浮生半日闲?”
她指尖的银剪轻轻一错,一片枯黄的兰叶无声飘落。
“其实修剪花草并非难事,该留的留,该去的去。”
郭嘉抿唇一笑,喟叹道:“主公您这哪是赏花,分明是在修剪……”他摇头轻笑,没有说完。
忽然抬眸,眼底泛着难得一见的认真:“那在主公心里,我是该留的,还是该去的呢?”
王镜放下银剪,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手。
她上下打量着郭嘉,目光从他松散的发冠扫到半敞的衣襟,最后定格在他微微绷紧的下颌线上,淡淡道:“总爱往我暖阁里钻的浪荡子。”
郭嘉眼中的光彩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再也撑不起嘴角那抹笑意,“原来在主公眼里,嘉也不过是……”
话音未落,王镜忽然倾身向前。
手指捧住郭嘉的脸,在他错愕的目光中,轻轻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她贴着郭嘉的唇低语:“……是剪了会心疼的。”
她很快退回原处,留郭嘉微微发愣,指尖下意识抚了抚刚才被吻过的唇瓣,忽然低低笑出声来。
“主公的驭人之术,真是高明……不知道对多少人用过呢?可怜嘉一眼不见,陈元龙就对主公死心塌地了……”
郭嘉忽然欺身上前,轻声说道:“看来嘉要更努力些才好。”
王镜眼里闪过一丝惊诧,按住他的手。
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说出成何体统四个字。
她蹙眉道:“这青天白日的……”
“主公竟真的厌弃嘉了吗?”
不知何时,郭嘉的发带已经松散,青丝垂落间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
他的声音带着蛊惑的哑:“从前……主公可不是这般说的……”
只见他忽然咬住她腰间玉带的流苏,湿漉漉的眼睛自下而上地望着她。
王镜哽了一下。
案上的兰草被震得簌簌作响,茶盏翻倒浸湿了奏折。
王镜瘫在榻上,若有所思。
“本来还想着……该请华神医来给你瞧瞧那副病秧子身子……现在看来,华佗可以告假了。”
郭嘉探出脑袋,“主公是心疼了?还是嫌弃嘉不够卖力?”说着又要往她身上蹭。
王镜弯腰掐住他下巴,“我看你精神得很,不如明日就启程去广陵,把盐铁的账目查了?”
“主公……嘉,突然觉得头好晕……”
“怕是旧疾复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