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色的山脉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崖壁上垂落的藤蔓挂着隔夜的雨珠。1973年初夏的川西山区,张木匠蹲在自家门槛上卷旱烟,檐角风铃在晨风中叮当作响。昨夜那个怪梦像沾了露水的蛛丝,在记忆里越缠越紧——白须老者说的\"丙辰日午时\",可不就是今天?
堂屋正中的神龛前,三炷线香升起袅袅青烟。张木匠盯着西南角的青砖地,那里不知何时洇出一片深色水渍。妻子在灶房煨的腊肉香气飘进来时,他抄起墙角的铁锹又放下。祖辈传下的规矩在耳边炸响:堂屋动土,必犯太岁。
日头攀上东山时,屋檐下的蛛网突然抖落一串水珠。午时的山雨来得蹊跷,前脚还是晴空万里,转眼乌云就压到了屋檐。张木匠看着地面渗出的水珠连成细流,忽然想起老辈人说的\"龙过水现\"。他抄起柴刀冲进后山竹林,刀刃劈开竹节的声音惊飞了树上的蓝鹊。
剖开的毛竹还淌着青汁,张木匠把半边竹筒扣在泉眼上时,指尖触到一股刺骨寒意。水流突然变得湍急,竹筒发出\"咯吱\"的挤压声。一抹金鳞在水底闪过,那东西不过小儿巴掌大,额前两粒玉珠般的犄角还透着嫩黄。四爪紧贴着竹筒内壁,细长的尾巴在水中卷起漩涡。院坝外的山涧突然轰鸣如雷,浑浊的洪水眨眼漫过石阶。小蛟顺着竹槽漂入院坝时,洪水堪堪停在门槛三寸外,仿佛有双无形的手丈量过尺寸。
三十里外的碾房里,李老汉正往灶膛添柴。孙子铁蛋蹲在门槛上数蚂蚁:\"爷,这几晚总听见碾盘转,就像有百十号人在推磨。\"老人握着火钳的手顿了顿,怀表上的红星磨平了边角——这是当年剿匪时政委送的。窗外山风卷着腐叶拍打窗棂,往年这时节不该有这么大的东南风,连后山的杉树都弯成了弓背。
子夜时分,雷声贴着山脊滚过来。李老汉惊醒时床板都在震颤,本该挂在墙上的蓑衣不见了踪影。碾房外的水声不似往常\"哗哗\"作响,倒像闷在瓮里的呜咽。无人知晓祖孙俩是否察觉异样,当生产队的人举着火把寻来时,只找到半扇沾着暗红苔藓的碾盘。老人们对着残骸直摇头:\"这是龙鳞刮落的血啊。\"
洪水退去第七日,张木匠跟着生产队去下游寻人。乱石滩上散落着碾房的碎木料,两个千斤石磨竟像被什么东西生生掰成了两半。经过自家院坝时,他特意看了眼那道神秘的水痕——分明是条弯曲的印记,倒像是巨蟒游过的痕迹。
地质队来勘探那日,眼镜技术员盯着堂屋的竹制引水槽直咂嘴:\"这角度正好避开承重墙,你们祖上有人懂流体力学?\"张木匠只是吧嗒着旱烟,望着神龛上新增的龙王牌位笑而不语。屋后的山崖藏着暗河,雨季时总能在水面瞥见游动的金影,连菜畦里的韭菜都格外茂盛,割一茬夜里就能冒新芽。
如今古桥下的斩龙剑早已锈迹斑斑,但\"丙辰年午时渡蛟\"的传说仍在火塘边代代相传。守林人的猎犬始终记得,那年山洪过后,所有见过金鳞小蛟的耗子都搬了家。偶尔有山民指着溪流中顺水而下的枯枝打趣:\"看呐,又有龙公子赶考去了。\"唯有雨季来临时,老人们会望着山涧升腾的雾气喃喃:\"走蛟莫过三尺三,流水不漫功德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