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一下子就多了果香味。
“好家伙，这个香气不像假货。”何顾问拿起一瓶，咬了一口苹果，“口感脆嫩，不糊不腻，还真像京城那边的‘国光’罐头。”
“这个汽水也不错。”旁边的技术员尝了一口，睁大了眼睛，“比我在县供销社喝的那种老汽水顺口，没那么冲。”
“是用蜂蜜兑的。”魏局长顺势介绍。
何顾问点点头：“蜂蜜这个切口不错，你这是走高端路线。”
陈鹏飞一听这话，眼神一亮：“何顾问，我想请示一下，罐头和汽水如果能一起上项目，我们村还想附设一个蜂场。产蜜、制水、出罐头，一条线走下来，统一包装，还能出口。”
“年轻人想法好。”何顾问眯起眼，“但你这个不光是工厂问题，还涉及蜂种改良、包装机械、物流链，这不是县里能批的。”
“那……”
“但你放心，我回去写一份专题调研报告，送给厅里党组讨论。”
陈鹏飞知道，这已经是天大的肯定了。
“鹏飞同志，还有一个事你要清楚。”何顾问收起笑容，看着他，“现在你这个事已经超出一个村庄的范畴了，要是批了，那你就是项目负责人之一。要签责任状，要承担质量验收和群众就业问题，你能扛得住吗？”
“能。”陈鹏飞咬字很重。
魏局长看了看他，点头：“陈家村要变样了。”
村头晒谷场上支起了大锅，三口铁锅正哗啦啦地烧着开水，旁边是新锯的木头箱子，三婶刘秀华挽着袖子，正和李芳兰一起拌蜂箱里的泥灰。
“芳兰，再多放点糯米浆，这蜂窝底子要结实，不然遇上暴雨就废了。”
“知道了三婶，这都第二口了，不比头一回生。”李芳兰笑着，头上裹着帕子，额角已渗出汗珠。
一旁的陈强、陈东几个小伙也在帮着搬木箱、钉竹架。蜂场选在村后坡南向的一块荒地上，前有溪水，后靠山林，阳光充足，位置极佳。
这地方是王老头选的。
“蜂怕潮、怕风、怕蛇，也怕人多嘴杂。”王老头杵着拐杖站在一旁，“这个地方我年轻时候打过几次猎，就这片林子蜂最多。”
陈鹏飞站在高处看着场面，心里一股热浪涌上来。昨天那一顿饭后，县里已经派人电话口头通知，将罐头与汽水项目纳入拟批计划，等公文一落地，陈家村就要变成县里的试点村了。
但他更清楚，没有一条扎实的产品线，就算批了项目，也撑不住。他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山坡，那边是蘑菇大棚，新一批菌包刚埋下；现在这边是蜂场，未来要是罐头厂、汽水厂也落了地，那这村就不再是那个只能等着年头分粮的山沟沟了。
“鹏飞，蜂框带来了，快来看看！”李芳兰朝他喊。
陈鹏飞快步过去，一边蹲下身查看，一边问：“怎么样，蜂王接上了吗？”
“接上了，早上就开始嗡嗡叫了，现在就等试飞了。”李芳兰捻着蜂罩边沿的铁丝，有点得意。
“你干得好，这蜂场建成一半，是你立的大功。”
“我也就出了力，你主意多。”她笑着说，眼神里却带着一股不服输的火。
三婶在一旁笑着插话：“芳兰是实在人，吃苦不叫唤的，关键时候顶得上。陈家这回是找着主心骨了。”
“可不敢躺平，咱这一大家子都盯着我呢。”陈鹏飞打趣道。
蜂场第一批准备的是十口箱子，王老头亲自从县林场带回来两群本地野蜂，后续还要从南方引进新品种，到时候就不是村里的小打小闹了，而是要报备养殖指标的正式合作社。
“鹏飞！”陈建祖骑着那辆老二八自行车过来，裤腿上还有刚从田里出来的泥巴。
“爸？你怎么过来了？”
“局里来信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白主任让你明早带着汽水样本进城，厅里要见你。”
陈鹏飞接过信，指尖有些发热。
“来了？”王老头走过来，“来的好！你记住，项目一批，咱这个蜂场、蘑菇棚还有后头罐头厂、汽水厂，全都要打出牌子来，不怕他们不认！”
陈鹏飞点头。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身上那口棉布军衣，像沉了几十斤，但心口却莫名轻盈。
次日清晨，陈鹏飞背着一个编织袋，里头用毛巾层层包着三十瓶罐头，骑着三轮车进了城。
商业局食堂后门，于师傅早早等着，一看陈鹏飞来了，立马迎上去：“今天不是说局里试吃吗？你咋背着来了，不送办公室？”
“这玩意儿是给嘴吃的，当然得先进后厨！”陈鹏飞笑着，拎下袋子，“我先给你送五瓶，中午你试试手艺，给我点意见。”
“行！你放心吧，我要说不好吃，那一定是我嘴馋。”于师傅接过袋子，掂了掂分量，“沉！有料！”
陈鹏飞这次带的三种口味：山楂罐头、橘子瓣罐头、苹果块罐头，果肉饱满，糖液清澈，一眼看上去就比县城供销社柜台上那种工厂装的强。
送完后厨，他又拎着剩下二十五瓶罐头，到了局长办公室。
白主任早已等在门口，拍着他肩膀：“魏局长在等你，咱这回啊，要出大事了。”
“多大？”陈鹏飞压低声音。
“能决定你以后在哪吃饭的大。”
说完，白主任带着他走进了办公室。魏局长正襟危坐，身边坐着一个中年男人，穿着灰呢子大衣，气质儒雅。
“陈鹏飞同志，这位是市工业科的杜科长。”白主任介绍。
陈鹏飞立马站直了：“您好杜科长，我是陈家村的陈鹏飞，今天来主要是带点试样。”
杜科长笑着点点头：“你就是那个汽水、罐头的发明者？年纪轻轻，胆子不小，干得不错。”
陈鹏飞不卑不亢，把袋子一放，从里面小心地取出三瓶罐头，“这是我们村自产的，原料是山楂、橘子和苹果，用的是蜂蜜和冰糖调味，工艺我改良过，一共蒸三十分钟，保质半年没问题。”
魏局长亲自拿起一瓶山楂罐头，透过玻璃瓶仔细打量，轻轻旋开盖子，一股淡淡酸香瞬间散开来。
杜科长也拿了一瓶，舀了一勺尝了口，眉毛一挑。
“不错啊，不比京厂产的差，糖度适中，果肉不烂，回味甘甜，谁做的？”
“我做的。”陈鹏飞回答。
杜科长盯着他看了两秒，点头，“你这孩子，要是早出生二十年，估计现在已经在轻工业部挂职了。”
魏局长笑了，“杜科长，他可是从村里走出来的，咱们这是土壤好。”
“是土壤好，也是你这个当头的眼光毒。”杜科长说完，拍了拍腿，“我下午就给市里打报告，这个罐头厂要是办得成，咱们商洛专区的第一家罐头试点厂就设在你们商业局下属单位。”
陈鹏飞听得心头激荡，这一刻，他知道，自己的提案真正跨过了行政门槛，变成了政策方向。
杜科长喝完罐头汤，站起身：“魏局长，小陈，配方、工艺、人员、厂址都要准备好，一周之内送一份完整材料上来，市里要先开工艺会评审。”
魏局长立马点头：“我来盯着，小陈就放心搞试产。”
“你们真行。”杜科长笑着出了门。
屋里气氛这才轻松下来。
魏局长看着陈鹏飞，忍不住感慨：“小子，你这不是来上班的，你是来建产业的。”
白主任笑着插话：“现在人家还在后厨领着学徒工工资呢。”
“明天给他转正，不转正我怕哪天让别的局挖走了。”魏局长拿起一瓶橘子罐头，“还有汽水那个事，省里来电话了，说等你罐头一成型，汽水也同步提案。”
“咱这商业局，马上不是个后勤单位，是生产单位了！”
陈鹏飞笑着：“领导抬举，我就是给大家找口吃的。”
魏局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要真能把大家的饭碗端稳了，那不止是吃的事，是时代的事。”
陈鹏飞从商业局回到村里，刚进家门，正看见李芳兰在后院摘草。他把三轮车一停，还没来得及说话，芳兰就直起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回来啦？罐头怎么样？你早上走得急，都没顾得跟家里说。”
“成功了。”陈鹏飞笑着拍了拍她肩，“市里都来人了，再过几天，可能就要批项目建厂。”
芳兰一愣，随即笑了：“那咱村要红火了。”
“不是咱村，是你男人我要红火了。”陈鹏飞挤了挤眼。
芳兰扑哧一笑，摘下的那把草也砸在他肩上，“油嘴滑舌！成天不正经。”
陈建祖从屋里出来，看着两人这般模样，咳了一声，“鹏飞，吃了饭到我屋里来一趟。”
“行，爸。”陈鹏飞点头。
饭后，陈建祖把门关上，一脸正色：
“我听村里人说，芳兰最近一直在跑蜂场的事，是你安排的？”
陈鹏飞点头：“爸，我那蜂蜜配方里用得多，现在蜂蜜紧张，我想着自家也动手，村里人也有经验。”
陈建祖抽了一口旱烟，缓缓吐出烟气：
“不是我不同意让你媳妇干事，你看看周霞……她一个女人，一辈子忙前忙后，哪个人记得她的名字？你妈守得住这个家，是她命里苦。但芳兰这孩子不同，她该过点好日子。你别事事都压她。”
陈鹏飞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
“爸，芳兰不是受我压，是她心甘情愿。我原本不让她掺和，可她说我一个人做不来，她得盯着蜂群、打扫蜂箱，还得帮着村妇联那边登记。她不想躲在背后吃现成的。”
陈建祖没说话，把烟锅磕了磕。
“你能护着她，我就放心了。”他说完，挥挥手，“去忙吧。”
陈鹏飞出了屋，走到后院，看见芳兰正蹲在蜂箱前，用树枝轻轻掀着蜂群的盖板，一旁还放着记账簿和温度计，陈鹏飞走过去蹲下，轻声问：
“你真不觉得累？”
芳兰抬起头，眼神亮亮的：
“累是累，可是我想跟你一起干事。咱们总不能指望你一个人顶着跑，你跑上面，我扛下面，不也才平衡嘛。”
陈鹏飞咧嘴一笑，“那你就是咱家的‘蜂后’了。”
“呸！”芳兰嗔道，“你这口气，跟市里的采购一个样。”
两人说笑间，村妇联主任刘秀华过来了，手里还拎着本册子。
“芳兰，今天下午还有五户人报了蜂箱，都是你们片儿的，我这边怕记漏，来跟你核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