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礼的尾声悄然临近,礼堂的钟声响起最后一记,像暮鼓沉沉。
众人从主厅移步至家族墓园时,天花板上的铅灰色天空也随之缓缓隐去,恢复成清冷的夜色。
诺特家的墓园设在宅邸后方很远的位置,几乎是山的另一边。所以就算人世间如何喧闹,也打扰不了那里的宁静。
一条铺着黑石板的小路通向那片宁静的地界。风吹过枝头,树叶轻轻摩挲,像是在窃窃私语。
墓地中央新开的一块空地被魔法打理得干净整洁,黑色的棺材因为魔法而悬浮着。
西奥多他婉拒了成年人们的送葬,只同意了多罗西娅和德拉科一同前行。
或许在这世界上,已经没有别人能像这多罗西娅一样的人陪他走到最后……而德拉科……多罗西娅需要他。
他走在最前面,他的脚步很稳,却仿佛一步比一步更沉重。
他没有再哭了。
今天太阳升起以后的一整天都没哭,他甚至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掉眼泪。
沿着那条由黑石板铺成的小路一直向西,穿过荆棘修剪整齐的篱笆与沉默伫立的雕像,直到夜色将山岭与天际连成一片,才会抵达那片古老而静谧的土地。
多罗西娅费力的跟着,她的脚很痛。
墓园中央,新开出的一块空地被魔法细致地打理过,地面平整,边缘镶嵌着古铜花纹的墓碑基座已然预设,等待最后一块石板封顶。
黑色的棺材静静悬浮在空中,覆着银色边纹的布幔随风轻拂。
“来吧。”
他说,声音低哑。
“我们该送他走了。”
西奥多接过多罗西娅手里的铁锹,此刻他放弃了巫师使用魔法的权利,而是选择用最古老、最原始的方式,为他的父亲挖掘这座最终的归所。
铲子插进黑土,沉重的土壤在铁锹下被一铲铲翻起,发出闷响,混杂着碎石滑落的沙沙声。
西奥多脱去了外套,只穿着衬衣。袖口已挽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的衬衣在背脊贴上了汗水,显出少年骨架清瘦却坚韧的轮廓。
黑土被一铲铲翻起,沉重而安静。从未干过重活的少年努力的劳作着。
多罗西娅想要上前帮帮他,刚拿起铲子就被制止了。
“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的事了。”
西奥多直起腰背。
“你刚才受伤了吧……”
西奥多疲惫的说道。
多罗西娅这才想起,刚才那个旁支来他手里抢夺文书的时候,她的脚踝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那是他记得清清楚楚的一幕——在主厅里,那名旁支巫师上前抢文书的刹那间,多罗西娅被牵扯得险些摔倒。
他听见了那个清脆而惊心的“咔哒”声,虽然随后众人注意力都转移到了争执上,但他没有忘记。
多罗西娅似乎也是这时才重新察觉脚踝上的痛感——她一直咬牙站着,将力量更多地分摊在左腿上,靠着德拉科微妙地支撑着。
她以为自己隐藏得足够好,可还是被西奥多发现了。
德拉科这才猛然发现,多罗西娅的受力点一直是在左腿,她也几乎完全靠在了他身上。
德拉科的眉头皱得死紧,他眼神落在多罗西娅微微倾斜的站姿上,低头一看,她的脚踝已经微微泛起青紫。那是高跟鞋掩盖不住的伤色,显然刚才强撑了太久。
“你受伤了,不能再站着了。我带你回去。”
他说着,已经弯下身,想把她横抱起来。
多罗西娅却拦住了他,掌心轻轻落在他肩头,带着一点不容置喙的坚定。
“没关系。”
她说得轻,却让人无法反驳,“一会儿我们三个一起回。”
她没有看西奥多,只是看着德拉科,像是提醒,又像是请求。
她的眼神里有一层温柔,却也有那种属于她的强硬。
不是那种在扫帚上受伤了也非要拼命的逞强,而是来自一种对场合的尊重——对西奥多的尊重。
她没有看西奥多,只是看着德拉科。
德拉科看着她,他不是看不懂眼色的人,片刻之后只能轻轻叹了口气。他没有再坚持,只是站在她另一边,站得更近了一些,悄悄地支撑住她受伤的一侧。
西奥多默默地看着他们,眼神没有多余的情绪,却仿佛有某种沉寂的感激在其中晃过一瞬。他没有说话,低头继续铲着土。
太阳在远方缓缓落下,暮色如潮水般铺开。金光被厚重的云层吞没,只在墓地的边缘留下一圈淡淡的余晖。
西奥多的衬衫早已汗湿,土壤沾在他袖口和指节之间,但他始终没有使用魔法。他的动作渐渐慢下来,但依旧没停下。
多罗西娅咬着牙站着,直到他最后一次把铁锹插入土中,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然后直起腰来。
“好了。”
多罗西娅抬起魔杖,轻轻挥动——悬浮的棺材像是终于听见召唤般缓缓降落,空气里传来一阵低微的颤动声。
黑棺被放入墓穴的瞬间,四周的风也仿佛停了一息。
西奥多站在墓穴边缘,目光如灰,双手垂在身侧,指节还在微微发白。
“愿你安息。”
他说,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石子一样沉入土里,不见波澜。
他没有落泪,却低下头,用最缓慢的动作,捧起第一把黑土,撒进棺椁之上。
土壤碰撞棺材发出轻微的声响,空旷、单调,却也肃穆而沉实。多罗西娅和德拉科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依次跟上。
终于,墓穴填满,魔法刻印自动显现于石碑表面,诺特家族的家徽在夜色中散发出一道微光。
西奥多没有多说什么。他站在墓前站了很久,直到那轮落日彻底沉入天际,他才转身。
“我们走吧。”
他的声音平静,却不是最初那种麻木的冷静,而是被夜色包裹过后,带上一点点风霜的接受。
多罗西娅轻轻嗯了一声,德拉科则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肢,尽可能不碰到她的脚踝。
他们一同走出墓园,穿过小路,夜色无声降临,背后那块新坟静默无言,正如其主人,始终沉稳不语。
但活着的人,终于可以继续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