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小默这气色,在城里读书是不一样哈!”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上下打量着陈默,眼里满是慈祥,“看着精神,就是瘦了点...”
“害,二姑你这就不懂了,现在可不是以前我们那时候了,现在的年轻人太胖了都不招女孩子喜欢啦!”陈建国接过二姑递来的热茶,顺势就打开了话匣子,“就是太用功,这不,马上要去京城比赛了,老师千叮咛万嘱咐在家也不能放松。我寻思着,得带他回来看看爷爷奶奶,顺便也跟大家伙儿说一声,过年那几天他可能没空打电话拜年了,人在京城呢。”
“去京城比赛?”二姑夫立刻捕捉到关键信息,嗓门都高了,“小默要去首都了?参加啥比赛啊这么厉害?”
“嗨,就是个全国中学生作文竞赛。”陈建国摆摆手,语气却带着十二分的骄傲,“青川一中这次高二年段就选了他一个过去!之前还在山城的比赛中拿了特等奖,这次是去争全国的奖杯!”
他说着,像是刚想起来似的,拿起桌上的那个文件袋,“哦对了,这是上次得到全市第一的奖状,老师家访送来的,他爷爷奶奶非让带回来给大家看看,说给小辈们树个榜样。” 他动作麻利地抽出那张崭新的奖状,展开来,小心翼翼地铺在桌面上。
红彤彤的奖状上,“全市第一名”、“陈默”几个大字分外醒目。堂屋里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议论。
“我的天!全市第一!”
“啧啧啧,这奖状真亮堂!”
“建国啊,王慧这次怎么没跟着一起来?你们两口子可算熬出来了!”
“小默,快跟三婶说说,写文章有啥诀窍没?教教你表弟!”
“我就说这孩子打小就看着聪明,有内秀!”
各种赞叹、羡慕、询问像潮水一样涌来。陈建国红光满面,腰杆挺得像根标枪,每一个毛孔都透着扬眉吐气的舒畅。他热情地回应着,详细描述着老师家访时的“盛况”,山城领奖的“风光”,以及即将开始的京城之旅的“重要”。
偶尔有亲戚提起陈默初中时成绩一般的话题,陈建国立刻就能接上:“是啊,谁能想到呢!所以说啊,男孩子开窍晚,关键时候发力就行!你看现在,老师都说他是块好料子!”
陈默被亲戚们围在中间,脸上维持着礼貌的微笑,耳朵里灌满了各种夸赞和父亲的“事迹报告”。饶是自己有两世为人的经验,他都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烫,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但看着父亲那副终于“一雪前耻”、恨不得把“我儿子有出息”刻在脑门上的样子,他心底那点无奈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有点替父亲心酸,又觉得这炫耀实在有点幼稚,但更多的是一种被亲情裹挟的暖意和压力。他偷偷瞄了一眼桌上那张承载了父亲太多期盼的奖状,心里默默念叨:
「也不知道几天后的比赛,还有没有机会......」
屋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远处的鞭炮声比刚才密集了些。屋内昏黄的灯光映着满屋子的人脸,气氛依旧热闹。陈建国正唾沫横飞地跟大伯讲着陈默作文里被老师点名表扬的某个段落,仿佛那文章是他写的一般。
陈默坐在小板凳上看着气氛正酣,挠挠头,他感觉屁股都快坐麻了。耳朵里灌满了重复的夸赞和父亲高亢的声音,他悄悄摸出兜里那部老旧的诺基亚手机,看了看时间:快五点半了。他偷偷瞄了一眼聊得正酣的父亲,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陈默叹了口气,悄悄起身,假装去院子里透透气。一到冷飕飕的屋外,他赶紧找了个背风的角落,拨通了王慧的电话。
“喂,妈?”陈默压低声音。
“小默?你们还在老家呢?天都黑透了!”电话那头传来王慧的声音,带着点担心。
“是啊妈,爸还在屋里跟爷爷奶奶他们聊天呢,看那架势,一时半会儿走不了。”陈默语气里透着无奈,“我觉得我是劝不动他了,还是你出马吧。”
“这老陈!心里一点数都没有!”王慧的声音立刻拔高了,“家里春联还没贴呢!福字也没挂!明天就除夕了,一堆事儿!你等着,我这就给他打电话!”
手机刚挂断没多久,陈建国那同样老旧的手机铃声就在热闹的堂屋里响了起来。他意犹未尽地掏出手机,一看是家里的号码,脸上那兴奋劲儿稍微收了收。
“喂?阿慧,...啊?贴春联?...明天贴也一样,...我知道明天除夕......哎呀,我跟二姑他们再说会......”陈建国试图辩解,但电话那头的王慧显然火力很足。陈默刚走到里屋,就能隐约听到母亲提高的嗓门。
“行行行,知道了知道了!......这就回,这就回!”陈建国最终败下阵来,挂了电话,脸上带着点被扫兴的讪讪表情。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一屋子亲戚说:“那个...家里阿慧在催,说春联还没贴,明天就除夕了,事情多,我们得赶紧回去了。” 语气里还带着点恋恋不舍。
“哎哟,这就走啊?再坐会儿嘛!吃完饭再回去。”奶奶先开口挽留。
“是啊建国...”
其他人也纷纷跟着劝说。
“不行不行,真的走了,回去晚了阿慧该着急了。”陈建国摆摆手,招呼陈默,“默默啊,快跟你爷爷奶奶、二姑二姑父他们说再见。”
陈默连忙向着长辈们挨个道别。就在他准备跟着父亲往外走的时候,爷爷奶奶、还有几个长辈像是约好了一样,纷纷开始掏口袋。
“小默,等等!”爷爷从怀里摸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红包,塞进陈默手里,“拿着,去京城好好比赛,给我们老陈家争光!”
奶奶也递过来一个,“路上买点好吃的,别饿着!”
紧接着,其余几个长辈也笑着把手上的红包往陈默手里塞,并附带上朴实的祝福和期望。
陈默手里一下子就被塞了好几个红包,他下意识的推辞,“不用不用,爷爷奶奶,我有钱...”
陈建国在一旁看着,刚才被催着回家的那点小郁闷早就烟消云散,脸上又堆满了笑,“行了,默默你就接下吧。”
“就是,这是规矩!拿着!”
“快收着,别推了,你妈妈都在家里催着呢!”
...
长辈们的态度也很坚决,陈默只好收下,然后挨个鞠躬感谢。
车灯划破下桥村渐浓的夜色,父子俩踏上了归程。车窗外,零星的烟花在远处夜空炸开,映亮了陈默手中那叠红包,也映亮了他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责任和暖意。家里的春联还等着他们,而属于他的“战场”,也将在几天后的京城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