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出远门,就得开介绍信。
宋海建觉得自己还有时间。
从蒲家出来后,他立刻跑回家骑上自行车,用最快的速度赶往县城。
要去沪市,就得在县城坐大巴车去市里,再从市里坐火车。
只要能赶在他们上大巴车之前……
曾经一次错过成为终身的遗憾。
如今他怕这一转身,又是一辈子。
明明今天凌晨,他们还坐在自家的厨房聊天,明明他差一点就说出那句“嫁给我吧”……
虽然人生处处有意外,但宋海建怎么都没想到,意外来得这么突然。
前往县城的路途,平时走惯了也并不觉得遥远。
可今天,时间一分一秒过得十分煎熬。
宋海建全程都是狂蹬踏板。
当他即将抵达县城车站时,忽然看到前方,一辆大客车摇摇晃晃地朝远方驶去。
宋海建一瞧,那不正是市里的方向吗?
心下立马慌了,赶紧掉转方向朝那大客车追去。
与此同时,大客车内。
绑着麻花辫的姑娘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
在她前方,是妈妈和阿姐。
人生第一次坐上大客车,居然是在腊月二十九这天,并且还是要去遥远的沪市……
蒲十三不想去。
她没见过那个素未谋面的外公,不愿意为了这么一个人离开家乡。
但阿姐说,妈妈现在需要她们。
连阿爸都无法代替她们的作用。
所以蒲十三只好跟着了。
不过心里还是免不了的烦躁。
她成绩不错,肯定能考上大学,等大学开学就要离家。
一走就是一个学期,下次回来得几个月后。
蒲十三自然很珍惜这段时间,想多陪陪家人,还有……
但当她说舍不得阿爷阿奶时,阿爷阿奶都不当回事,说什么人命大于天,不要让自己留一辈子的遗憾,反正也就是提前十来天离家而已。
害得她都不好意思再提出想去宋海建家里告个别。
毕竟妈妈看起来神不守舍的,如果这个节骨眼,她还只想着自己那点儿女情长的事,那也太自私了。
现在只好等到了地方以后,再给他寄信了。
可话又说回来,人家未必会对她恋恋不舍的,说不定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呢?
这么想着,蒲十三又萎靡下去。
她烦躁地转身,趴在窗户上,看着窗外划过的风景。
大客车的轰鸣声隆隆作响,盖住了耳边所有的声音。
却不知此刻,有一个骑着自行车奋力追赶的身影,正在大声呼喊着——
“十三——”
命运是一场轮回。
这一刻他声嘶力竭的嘶吼,似乎与上一世重合。
“伯,十三在大学过得怎么样?……哦,那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留校?她成绩那么好吗?……是吗……那她大学毕业会回来吗?……太好了!”
“伯,十三大学毕业不回来了吗?……要去留学?!可,可外国那么危险,她一个女同志……十三的外公带她去的?……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蒲十三有个有钱的外公。
他的出现,对兰姨一家来说或许是好事。
但上一世,宋海建对这个从未见过面的老头,心里只有埋怨。
直到无数次午夜梦回间,过往和蒲十三相处的一幕幕浮现梦中,他才惊觉造成自己遗憾和煎熬的,是自己的懦弱和胆怯。
蒲十三的感情炽热而直率,她从未掩饰过望向他的时候,眼中的光芒和爱慕。
她会和堂哥打架,但是每一次不管他怎么逗她生气,她顶多是跺跺脚、气恼地拧他的胳膊。
前一天吵过架,第二天依然照常,给他和海兰送来自己做的饭、自己前一天晚上专门给他整理的笔记。
在村里的人因为失窃而指桑骂槐,怀疑他的时候,她会冲到沉默低头的他身前,背对着他,面向着那些泼辣的婆娘,叉着腰和她们对骂,叫她们拿出证据证明东西是他偷的。
也会在他灵魂陷入深潭,想要放弃挣扎溺毙而亡时,屡屡都能及时地伸手死死拽住他自弃的灵魂,在他耳边一遍遍地说,阿建,你还有我,你还有我……
最终,他活下来了。
直到他亲手推开这个一直拉着他的姑娘,让她满怀伤心地离开家乡,几年不敢踏上乡土,他的世界又渐渐没了光。
当她好不容易自我疗愈,鼓起勇气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方蔓蔓的一场设计,却再次斩断了他们之间的一丝可能。
她的爱从一而终,是宋海建自己配不上……
但,都过去了!
上辈子的事,不该影响这辈子的结果!
宋海建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他有勇敢,有主动,有努力争取!
“十三——!”
宋海建一遍遍地向着客车大喊着,不管会不会惹人注目,也不管后果如何。
他心爱的姑娘,就在前方啊!
“十三!!!”
直到那客车中间的某个窗户,突然探出一颗头来。
蒲十三还以为自己幻听了,结果探身出去一看,眼睛蓦地瞪大。
下一刻,蒲十三赶紧缩回脑袋,对着前方的司机大吼道:“师傅停车!停车!”
大客车司机自然不会因为她的一句话就停车,急得蒲十三冲到前面去连连央求。
“师傅求你停一下车,我家人在后面,他很着急,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就一下下,求你了师傅!”
精神不振的陈桂兰和闭目养神的蒲阿九,在听到她让师傅停车时,就都惊醒了。
此时听到这里,靠近窗户的陈桂兰便探头看了眼。
此时,大客车已经拉开了和宋海建的距离。
但陈桂兰眼神不错,依稀辨认得出他的身影。
这让她有些吃惊。
“好像是海建跟来了?”
蒲阿九闻言,也朝后方看了眼,然后扭头喊:“师傅,是我邻家的弟弟,麻烦你停下车好吗?”
陈桂兰也向客车里的众多客人道歉。
“对不起了大家,耽误大家一点时间,我家小孩怕是有什么急事,我们就跟他说几句话而已。”
“没事没事……”
有她如此好声好气地央求,大家心里那点不快自然烟消云散,纷纷表示不介意。
于是,大客车司机这才减速,缓缓停下车子。
车门一打开,蒲十三就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