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后。
距梁州千里之外的永乐县，一户种满牡丹花的人家。
正冒着袅袅炊烟。
院子里，全是各式各样男孩家的小玩意儿：弹弓，木剑，竹马，陀螺......
两根大木头横在院墙侧边，上面挂满了一长串刚洗好的女儿家的白色衣裳。
水“滴答”地流着。
“嘭！”
一个赤膊的黑汉子扛着一捆糖葫芦，火急火燎地推开了门，“小月儿，爹回来了。”
季锋放下了糖葫芦，笑喊着，“快来看看爹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孩她爹，月儿刚出去了。”正炒菜的李婉听到声音，忙回道。
“是嘛？”季锋用水洗了把脸，问，“这这小丫头儿又窜哪去了。”
李婉瞧见他进来，就放下了锅铲轻快地掏出手绢，帮男人擦干留在鬓角的水渍，“她听见隔壁的五婶说刘伯把池塘中水给抽干了，就赶紧去找东子抓鱼去了。”
季锋笑了笑，“这小月儿，真是一刻停不住。”带着宠溺的笑容。
“全随你啦。”李婉取笑了下，转过身刚想继续炒菜。
季锋就先一步接过了锅铲。“是是是！”他憨笑了一笑，俊朗的五官在发光，“随我，随我。”
“对了。”季锋拨动了几下锅铲，忽而想到什么，露出惊慌，“小月儿不会又是穿着白衣服出去的吧？”
李婉耸肩一笑，拉起了风箱。
“看来我今晚又逃不过通宵洗衣服了。”季锋无奈一笑。
“你不情愿了。”李婉看了眼窗外女儿的白衣服。
“哪里哦。”季锋盛起了菜，“只要小月儿喜欢，洗一辈子我也愿意。”
“等月儿嫁人了，可就不需要你洗了，这能洗的时候，你可偷着乐吧。”李婉素净的脸上闪过一丝打趣。
“小月儿可说要跟爹过的。”季锋认真了起来。
“那你得抓紧些。”李婉舀了一瓢水，倒进了铁锅里，“别让小月儿被那些野小子给偷走了。”
季锋握着锅铲，一口道，“他们敢！”
“阿嚏”
刘伯池塘里，一个高扎起裤腿、袖子，挽着双丫髻，生得粉妆玉琢的小女孩连打了几个喷嚏。
她约莫着八九岁。
眉心团着一点红痣，显得十分俏丽。
“月儿，你没事吧？”同行的玩伴东子是个高瘦的黑小子，看到她的动静，忍不住关心问。
季月随意拧了下鼻子，“没事，肯定是我阿爹又在说我了。”
白脸顿时多了几道黑泥痕。
“啊！”季月高兴大叫，“我抓到鱼了，东子！”
东子挠着脖子，看着季月明媚的笑容，害羞地笑了起来。月儿也太好看了。
东子从小就知道，季月是县里最好看的女孩。
阿娘说，她是九年前暴雨那月生的，那一月的雨可大了，连淹了他家好几亩麦子。阿爹都怕这雨季会一直连续下去。
可等李婶生月儿的那晚，连下了一月的雨不仅停了。
当晚还出现了一轮月亮。
很亮，很亮。
所以，季叔和李婶就把她取名：季月。
月儿真的像月亮一样，怎么晒也晒不黑，长得特别好看。还特喜欢穿白色的衣服。
他问过她，“为什么喜欢？”
她说，“梦里有个人总穿。”
东子听不懂，但是他也想叫阿娘给他穿，但是阿娘不肯，说不好洗。
东子长叹一口气，可是月儿的爹娘就不会怕。
“鱼！”
“东子，我的鱼跑了！”季月狠扑进塘泥里。
东子这才回过神，“我帮你！”
弄了好半晌，季月整个人都被泥糊住了，只剩下一双明亮的眼睛。
她双手叉腰，看了会东子，他像个泥鳅似的，整个人都钻进了泥里，可那条鱼比他更灵活。
季月呼了口气，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四处动了起来，忽然，她露出了灿白的牙齿，“东子，我去找人来帮我们！”
东子没有听见，心思全在鱼身上。
季月蹚着泥，朝出现在小路上的外乡男子跑去，生怕他走了。
他十分高瘦，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衣裳，戴着斗笠的头一直低着，看不清模样。手里不停在摆弄着什么东西，晃上晃下，晃左晃右。
“哥哥，你能帮我一个忙嘛？”季月笑问，阿爹说见人嘴要甜。
那外乡人一愣。
季月觉得他是被自己这副泥样子给吓到了，便忙抹了把脸，结果脸弄得浑浊了。
“可以吗？”她探进了他的斗笠里，眼睛闪亮。
那外乡人更愣了。
手里的罗盘攥得发紧。
季月看呆了好一会，惊讶赞美，“哥哥你好漂亮！”她伸出泥浑浑的手指，“眼睛就像月亮一样。”
说着，她就咯咯笑了起来，“月亮。”想到了自己的名字。
赵琰月眸一颤，直愣愣看看忽然出现在他眼里的小丫头。
她只有他半腰高，小小一只。五官都藏进了泥里，留出的眼睛却亮的出奇。
里面赫然印出：他震惊又不可置信的激动面容。
等着他话的间隙里，季月好奇地看了看他手里抱着的圆盘子，盘边缘上刻一圈文字，季月看不懂。
但她一眼便认出上面缠着的是一块骨头，而且，“它为什么一直指着我？”
季月蹦跳了几个方向，肯定了下来。
赵琰喉咙发紧，沉默了许久，“你要我帮什么？”
岔开了话题。
“喏”季月眉头一扬，“帮我抓鱼。”
“可以吗？”她紧张地扣手。
赵琰温柔一笑，“当然。”
这一笑，让季月有些恍惚，她脱口道，“我好像见过你！”
“真的嘛？”他声音在发抖。
“对啊。哥哥这么好看，是只有在梦里才会出现的人。”她忙拍了一溜马屁，“所以哥哥你肯定能抓到好多鱼的对吧？”
赵琰点了点头，嘴角的笑一直没停下。
季月冲着东子大喊，“我找了个漂亮哥哥来帮我们！”
东子一直在瞧着季月这边，“是叔叔还差不多。”
他小声嘀咕，但不否认这男人确实是很漂亮，可能是县里难得的漂亮人。
但不是第一，
第一只能是月儿。
抓鱼的时候东子一直在生气，因为月儿和这个陌生男人似乎聊得很开心。
像是认识很久一样很自然。
“你来这是要找人吗？”季月问。
赵琰道，“对。”
“是谁呀？要我们帮忙吗？”
“我已经找到了。”
季月迷糊的对上赵琰的眼睛，“你不是刚到吗？”
赵琰凝视着她，忽然，低头含笑了起来。
像月亮那样漂亮。
她真的好像梦里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