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父皇您在,即便我遭遇不测,还有慈炯,或您的其他儿子承继。”朱慈烺满不在乎地道。
“你可知自己所言何意?”亡国更加愤怒。
“我深知自己的言语,亦明白所行之事!父皇,江山社稷,最重要者非我,而是黎民百姓,无民何谈江山社稷?元朝、宋朝、唐朝皆因何而亡?难道他们不够强大?兵强马壮不足以为恃?抑或是缺乏勤勉治国之心?都不是,只是因为他们逐渐忽视了百姓,当他们眼中只剩下手中权势与虚名时,王朝衰败便已成定局。”
朱慈烺从不掩饰自己的想法,直来直去。若换作他人讲出类似的话,恐怕早就性命堪忧,即便是亲生子亦难逃责罚。然而,他说出这番话时,场面却未见血雨腥风。
眼见父子间气氛紧张至极,“上菜!”周皇后突然开口吩咐身边的太监。太监们仍伏在地上,浑身战栗,因太子所言太过惊人,生怕触怒圣上而招致杀身之祸。好在皇上并未发作,只是随声附和皇后,气氛才逐渐缓和下来。
待太亡国到命令后如释重负地站起,重新忙碌起来。不久,桌上已摆满佳肴,可宴席间的气氛早已偏离最初的融洽。
周皇后叹息道:“每次你父子相见都要争执,我只是想让你们聊聊家常,为何总是剑拔弩张呢?”
“吃饭吧。”对方回应。
一夜之间,朱慈烺的事迹在京城里流传开来。次日清晨,茶馆陆续开张,尚未劳作的百姓聚集于此,一边享用简单的早点,一边热烈谈论太子的英勇事迹。
“听说了吗?太子带领三千将士击退了建奴十万大军。”
“这可是为大明挣足了面子,从此谁还敢小觑建奴?”
“若将来太子登基,咱们大明定能扬眉吐气……”
“别胡说了,当今圣上健在。”
众人立刻噤声,不敢再妄加议论。在这样的敏感时期,随意传播消息可能招来牢狱之灾,而监狱绝非善地。
即便如此,关于朱慈烺的话题仍在坊间热议,不仅平民百姓关心,就连周延儒、孙传庭这样的权贵也对此颇为关注。周延儒越发觉得太子深不可测,尤其是在他展示出非凡才能之后。
三百五十二
然而,他看透了自己的方向。
在京师接近六部的宅邸内,孙传庭正在奋力啃食一根猪蹄。
自从获释并再度受到重用后,孙传庭便在此处定居下来。
朱慈烺声称孙传庭因冤屈而生大病,这不过是胡言乱语。
这老者身体硬朗得很,仅看他吃的东西就能察觉。
“大人,外头有一妇人求见。”
“妇人?哪家的?”孙传庭本以为今日能了解更多关于太子的消息,谁知突然冒出个妇人,打乱了他的思绪。
“是祭酒家的……”
听闻祭酒家的,孙传庭犹豫良久,才说道:“先请进来吧,看看她想说什么。”
一百二十八章:昭雪!
那妇人身着素袍,面容悲戚,来到孙传庭面前。
孟娥,一个寻常的名字,亦是一位普通的女子。
如今已年过五十,算得上半只脚踏入黄土。
在这个年代,这样的年纪已是长寿。
她未曾读书,也没太多文化,却嫁给了祭酒。
原因简单,她在祭酒还未为祭酒时便嫁给了孔宇。
二人自贫寒起家,她一路见证了孔宇成为祭酒。
如今,孔宇受难,这位并无太多学识的妇人,在遣散家中几房妾室后,开始寻求拯救丈夫的方法。
她首先想到的是求助于太子。
向皇上求助显然是不可能的,此事牵连广泛,朝中连范复粹都被牵连罢免。
幸好未有连坐,否则牵连更为深远。
正因如此,竟然找不到能疏通关系的人。
思虑再三,她终于明白,只能求助于太子。
但太子不易找到,怎么办?
她想起了孙传庭。
尽管孙传庭与孔宇几乎毫无交集,但她深知孙传庭是个好官。
抱着这样的念头,孟娥决定尝试一番。
她顺利进入孙府,见到满嘴流油的孙传庭。
孙传庭嘿嘿一笑说:“我是武将,这样太瘦弱了,所以要补养。”
这话他自己听着都觉得心虚。
不过,孟娥并未在意。
她来到孙传庭面前,跪倒在地。
“孙公,请救救我家夫君吧。”
“你的夫君无法得救,你懂吗?”孙传庭叹息一声说道。
“孙大人,我夫君是真的清白,但他并非因不清白而享受荣华富贵……”
听到这话,孙传庭怔住了。
“你继续说,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孙传庭终于认真起来,把自己脸上的污渍洗净,不再油腻。
孟娥似乎看到了一线生机,便向孙传庭倾诉心中的苦楚。
半个时辰后,孙传庭叹了口气:“抱歉,我依旧帮不上你。”
孙传庭虽非善类,却是个忠诚的大明臣子。
然而,亡国之事已被太子定为铁案。
这也意味着,若有人想要在此案上翻盘,可能就会触怒太子。
谁愿意惹怒太子?
孙传庭刚从狱中释放,在太子面前的地位尚且不稳。
若因孔宇之事翻案,会给太子留下怎样的印象?
况且,孔宇受贿属实,难以伪造证据。
“这样啊……多谢孙大人了。”
孟娥眼中没有绝望或哀嚎,只是带着些许失落平静离去。
看着这般通情达理的妇人,孙传庭唤住了她。
“等等!”
孟娥回头,疑惑地看着孙传庭。
孙传庭说道:“其实,并非全然无望。”
听闻此言,孟娥再次燃起希望。
“什么办法?请孙大人救救我的夫君!”
原本冷静的孟娥突然激动起来。
他情绪波澜不惊或许正是因为从未见过希望。
如今,在孙传庭身上,他又找到了一丝光明。
“解铃还需系铃人,我去见太子无济于事,你可以试试。我知道以你的身份难接近,不过两天后太子将去祭祖,届时皇帝与皇后也会同行。即便皇帝和太子冷酷无情,皇后却心怀柔善。那时,你只需在路旁亡国,若能引起皇后注意,孔宇的案子或许还有转机。”
这是孙传庭唯一的主意,虽不成形,却给了孟娥些许希望。
她之所以走投无路,是因为不知该向谁申诉。
即便前往大理寺击鼓鸣冤,得知是孔宇的案件后,那里的官员也不敢受理。
寻求孙传庭的帮助,已是她无计可施后的最后选择。
“多谢孙大人。”孟娥辞别孙府,不知所往。
孙传庭本想留她住下,但考虑到她如今敏感的身份,最终还是放弃了。
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始终未发一言。
“相公,此事真无解决之法了吗?我看她很是可怜。”
“帮不上忙,我已全心追随太子,承受不起更多风险。”
妻子听后亦觉如此。
在这个年代,明哲保身才是首要之事。
……
孙传庭的一句话,却让孟娥仿佛看见了一丝曙光。
她回到现居的小院,这是早年购置的资产,虽未被充公,但与国子监相邻的大宅已被没收。
孟娥跟随孔宇多年,也略通文墨。
她执笔书写,将这些年孔宇所行之事一一记录。
待纸页填满,再仔细审视一遍,孟娥才稍作歇息。
三日后,得知朱慈烺将行祭祖之礼,随行者还包括皇帝。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自次日起,便守候于祭祖必经之路。
因绝食断水,身体迅速衰竭。
然而孟娥未曾放弃,依旧伫立街头等待。
王东辉巡查时发现了她。
自然认得孟娥,毕竟孔宇乃国子监名流,常携妻眷参与各类活动,与朝野关系密切。
王东辉上前问道:“大嫂,您已在此站立两日,究竟意欲何为?”
“我在等太子与皇上,欲为夫亡国。”孟娥平静说道。
“申什么冤?孔宇所为属实与否?”
“确有其事……”孟娥无法否认。
“既如此,还申何冤?”
“但他并未犯错。”
“谁晓得呢。”王东辉本能反驳。
随即缄默,长叹一声。
片刻间,王东辉取来两个包子递给她。
自孔宇被捕后,朝中再无人愿伸出援手,甚至人人避之不及。孟娥已许久未感受过被他人相助的温暖,唯有王东辉偶尔送来些水与食物。然而,她从未放弃,坚信孔宇仍有希望获释。
第三日悄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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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又至,朱慈烺总想再多躺一会儿,但想起那张令人厌烦的脸和曹彰若他不起床便会不断打扰的模样,索性起身。果然,曹彰很快来到他面前,这位仆人堪称世上最贴心的存在,尽管每次伺候朱慈烺都要花费不少时间,这也与钟粹宫内仅剩他们两人有关。
今日是祭祖之日,朱慈烺需盛装出席,这便意味着要穿戴繁复的衣饰。每逢盛大场合,服饰程序总是复杂无比。于是,白露也被唤来协助曹彰。即便两人齐力,这套华服仍耗费近半时辰才勉强穿上。
出门时,八抬大轿已在门外等候。轿子将朱慈烺送往乾清宫,那里已有规模宏大的礼仪队伍待命。周皇后亦在其中。队伍依照皇家出行规格排列,气势非凡。
此次祭祖旨在祈求风调雨顺,并向列祖列宗报告两年来的政绩。以往,他对此甚是羞愧,但今年终能有所交代。朱慈烺到达后便静静等候,他知道亡国必定是最晚到的,但也必须是最后一位,否则便是对君王的不敬。
此罪甚重,常人难以承受,朱慈烺两次受之,皆被打得体无完肤。自那以后,但凡有人让他起身,他总是比对方预期更早醒来。
“曹彰,你告诉我,祭祖究竟有何意义?”
听闻朱慈烺所问,曹彰一时愣住。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面前这位是太子,无论问何事皆属正常。
他简单说了自己的看法。
“不过是怀念先人罢了,顺便祈愿风调雨顺。这两年,我大明遭遇诸多不幸。”
这话不错,但祭祖不过是个心理慰藉。
朱慈烺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他意识到一件事。
或许自己穿越重生本身就很不可思议。
也许这世上真有某种神秘力量,左右着世间万物。
无论是大明还是别的朝代,后人祭拜祖先,都是一种寄托与信仰。
乱世之中,人们总需有个信仰。
西方信奉耶稣,佛教敬仰释迦牟尼,道教尊崇元始天尊,这些和祖先崇拜并无二致。
它们只是给予人们生存下去的理由。
唯一的区别是,皇帝同样有信仰,也需祭祀。
往常若朱慈烺说这种话,必定被谏官记录,上报皇帝或东林党,留下把柄。
但现在,朱慈烺地位仅次于皇帝,几乎无人能约束他。
朝中官员见到他,恐怕都会心虚地退避三舍,不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