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角落里的两人听见声响,齐刷刷抬头朝外看去。
生锈的铁栅外,站在叶千机身侧之人,是晏为卿。
室内更加亮堂,照射出整个暗室,潮湿的石壁渗出青苔,铁栅在烛火映照下投出蛛网般的阴影。
晏为卿负手而立,绯红官袍沾染了青砖上的水渍,他停在离铁栅三步之遥的位置。
石壁上火焰摇曳不断,他半张脸隐匿于阴影之中,蓝青色的光线顺着高挺的鼻梁蜿蜒而下,在薄唇处凝成一道锋利的弧线。
江昭只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顶着晏为卿漆黑的目光,她双手抱膝,心虚地攥紧手指。
若非她老老实实待在晏府,叶千机便找不到机会下手。
叶千机心情不错,他再次开口。
“既然知晓他们还活着,那便恳请晏大人去向圣上禀告,三日后,一半兵权,换他们毫发无伤走出国师府。”
一半兵权?
铁栅内的两人一惊,当初先帝无论如何昏庸,都未曾将虎符给过叶千机,后来圣上登基,便是靠着兵权及江家的忠臣才得以与国师分庭抗衡。
齐玄舟拍案而起,“不可!”
他起身后几步上前,双手抓住铁栅,对着晏为卿语气焦急。
“晏少傅,不可将兵权交于叶千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齐玄舟猛地抓紧铁栅,不断挣扎,恨不将它撕扯开,在剧烈的动作下,他衣袖中藏着的钥匙被甩出,“啪嗒一声”,恰好落在叶千机脚下。
“……”
叶千机眼眸微敛,看清脚下的钥匙后,垂眸轻笑。
俯身将钥匙捡起,冷冷地瞥了一眼角落里的清岫,指腹摩挲着钥匙,嘴角随笑意绽开。
“我这徒儿痴傻,吃里扒外,不仅偷了软筋散的解药,更是连钥匙都送出去,教徒无方,让诸位见笑了。”
他话音刚落,清岫便朝后缩了缩,不敢抬起头。
半晌,晏为卿的声音像浸过寒潭的刀刃。
“就如国师所言,下官已确认他们二人性命无忧,立即前去禀告圣上,三日后,便用兵权换二人性命。”
“今夜北斗第七星垂落西南时,寒露极重,还望国师给他们添件衣裳。”
江昭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她抬起头,直直对上晏为卿冷峻的目光。
她朝着他摇了摇头,张嘴无声呢喃。
兵权不能给叶千机。
晏为卿衣领上的金丝纹路在火光中忽明忽暗,衬得他的脸冷白如玉,他对江昭的话不置一词,最终甩袖离去。
“还望国师再照料他们二人三日。”
晏为卿要走,叶千机也不拦着,他甚至兴致不错,朝着方才进来的小厮吩咐道。
“还不去送送晏大人。”
小厮被冻得身子僵直,他连连低头应下。
“小的知晓了。”
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完全消失。
叶千机唇角的笑意骤然凝固,他眸色阴沉,扫过一眼铁栅内的两人,而后目光转向清岫。
“你给我出来!”
清岫犹豫良久,他缓缓仰头,脸上是孩童才有的纠结。
“师父,清岫还要在这面壁思过呢。”
自从上次醉酒被送回府后,他便一直在暗室面壁思过,只有用膳和洗漱时才能出去。
叶千机冷笑出声。
“还真是差点被你这个傻子,误了要事。”
他朝向外头叫唤,“来人,将清岫关押回房,不得他踏出房门一步!”
暗室外传来稀稀疏疏的脚步声,很快便有小厮上前,朝他恭敬道。
“清岫公子,请吧。”
清岫无奈起身,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地朝外走着。
等暗室内再次安静下来,叶千机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白骨簪松松挽着,几缕发丝垂落,衬得他肤色越发苍白,近乎妖异。
他斜瞥着江昭,忽的笑出了声,薄唇如血。
这般模样,就连齐玄舟也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梗着脖子挡在江昭面前。
叶千机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露出一截形如枯槁的手腕。
“我原本不打算用你们两个小家伙的血来报仇,怪也只能怪你们父皇,不去江南当个闲散王爷,非要登基当皇帝,从我手里夺权。”
他不疾不徐地朝外走去,衣袍如水般垂落,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那就让你们一家四口,在地府团聚吧。”
随着叶千机走出暗室,脚步声消失在甬道尽头,外面的石门也缓缓关上,从洞口漏进来的那点日光被全部收回,只剩下不断跳跃的蓝青色烛火。
暗室内寂静到诡异。
清岫走出暗室后便停止脚步不愿走去,两个小厮早已习惯他如此,用哄骗孩童的口吻劝他回屋。
清岫难得倔强一回。
“我想劝劝师父,不要对江公子下手。”
两个小厮急得额头冒汗,恨不得跪倒在地求他离开。
“清岫公子,国师吩咐小的送您回屋,若您不走,只怕是要责罚我们二人。”
清岫垂眼踌躇,他犹豫不决。
“师父为人心善,救过很多人,不会罚你们的。”
小厮不敢对清岫动手,只得想出浑身解数哄骗。
清岫只有七八岁孩童的神智,素来听话,是他第一次倔着不听。
叶千机走出暗室时,清岫只着中衣紧紧攥着衣角不挪动步子,他听不得两人恳求,干脆伸手捂住耳朵。
一张白皙清隽的脸皱起,苦恼中带着纠结。
见叶千机出来,两个小厮连忙跪倒在地。
“回禀国师,清岫公子他…有话同您说,不愿离开。”
话音刚落,那两人突然捂住喉咙,双目暴突,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
叶千机冷眼看着他们倒地身亡。
“办事不力的东西。”
守在暗室两侧的护卫见此场景,心中大骇,连忙跪地不敢低头。
清岫听见动静,他睁开眼望着脚下倒地身亡的两人,颤颤收回捂住耳朵的手,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地上的血,踉跄几步,摔倒在地。
他清润的声音发颤。
“师…师父…”
叶千机沉下眉眼,他音调冷到令人脊背发凉。
“难道你以为我是什么好人吗?”
清岫眼眶发红,泪水止不住往外流,颤抖着手想去救已经没了生息的两人。
“可是您当初预言灾害,救了无数人。”
他探不到两人的生息,不可置信地仰头质问,却没有半分威慑力。
“他们并没有犯错,为何要杀了他们?”
清岫好似做错了事的稚子,一味地拉着大人的衣袖问为什么。
叶千机嗤笑出声。
“想杀便杀了,我这双手沾染了无数鲜血,还差这两个?”
他眉眼阴沉,“来人,将清岫送去净恩寺,让人看着他,不得下山一步!”
“是。”
已经瘫倒在地的两个侍卫不敢怠慢,有了前车之鉴,即便是清岫奋力挣扎,也还是被强行拖走。
等假山后再次安静,叶千机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撒了一些出来,已经失去生息的两人瞬间化为血水。
血腥气扑面而来,恶臭难忍。
他面无表情,将瓷瓶收好,望着清岫离开的方向,冰冷吐字。
“上辈子给人当狗,这一世傻了都没把她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