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虚无里没有“下落”的概念,却有比坠落更令人窒息的失重感。
年轻叶阳光感觉自己像一片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羽毛,四肢轻飘飘地悬在虚空中,实验服的衣角被无形的时空气流吹得猎猎作响。胸前那枚刻着“海龙镇海天街8号”的金属零件,此刻像块滚烫的烙铁,贴着皮肤硌得生疼——那是他出发前,林明明亲手帮他别上的,说“带着它,就像我们都在你身边”。
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虚无中漂浮的细碎光粒——那些光粒像被打碎的星星,凑近看时,能隐约看到里面映出的碎片画面:有时是海龙镇的梧桐树,有时是宁宁笑着递来的橘子糖,有时是林月瞳站在实验室门口挥手的背影。这些都是他最珍视的记忆,此刻却像锋利的玻璃碴,扎得他眼眶发酸。
“咳……咳咳……”
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从斜前方传来,拉回了叶阳光的意识。他艰难地转动脖子,看到了未来叶阳光——52岁的他,比在009号宇宙时更显狼狈,花白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染红了破旧实验服的衣领。他的身体也在虚空中漂浮,左手紧紧攥着那半截木质全家福,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铜戒,戒面的锈迹在银色光粒的映照下,泛着暗沉的光。
两人的目光,在虚无中猝不及防地撞上。
没有惊讶,没有质问,只有一种跨越了26年时光的、沉重的共鸣。
叶阳光从未来叶阳光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未来可能的模样——那是一种被遗憾和孤独浸泡了太久的浑浊,瞳孔深处藏着化不开的痛苦,像一片干涸的湖。而老年叶阳光,也从年轻的自己眼中,看到了曾经的鲜活——那是还未经历过失去的、带着希望的明亮,却也因为刚刚的分离,蒙上了一层焦虑的雾。
“老阳光……”叶阳光的声音在虚无中传播,没有回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还能回去吗?”
未来叶阳光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缓缓抬起手,将那半截全家福凑到眼前。照片上的画面已经模糊得几乎看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林明明抱着宁宁的轮廓,明明的头发上还别着一朵粉色的小花——那是2043年宁宁生日时,他亲手给女儿别上的。指尖划过照片边缘的焦痕,老年叶阳光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压抑的呜咽,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舔舐伤口。
“回去……”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我也想回去……回到2044年的那个早上,如果我没有删坐标备份,如果我没有启动实验……”
他的话没说完,却让叶阳光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未来叶阳光说的“回去”,不是回到009号宇宙,而是回到那个还能守护家人的过去——那个他永远也无法抵达的、充满遗憾的过去。
就在这时,一阵混乱的嘶吼声,突然从虚无的深处传来。
那声音不像是来自一个人,而像是成百上千人的呐喊叠加在一起,带着疯狂的执念和绝望的愤怒。两个叶阳光同时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一幅让他们毕生难忘的景象——
不远处的虚无中,无数个穿着不同实验服的“叶云天”正在混战。有的挥舞着能量刃,有的操控着穿越机残骸,有的甚至用身体去撞击对手,紫色的能量光、银色的时空碎片、黑色的血迹,在银色虚无中交织成一片混乱的网。而在混战的间隙,一团银黑色的雾气正在缓慢游走,那是“非叶之影”,它的体积比叶云天描述的更大,雾气边缘缠绕着无数道破碎的“叶云天”残影,像一串被剥夺了灵魂的木偶。
“那是……0号宇宙的叶云天?”叶阳光认出了其中一道身影——右眼下方有紫色疤痕的“编号2018叶”,他正挥舞着时空长刀,朝着一个抱着罗盘的叶云天砍去,动作狠戾得像要将对方彻底撕碎。
而未来叶阳光,在看到这幅混战画面的瞬间,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些挥舞的武器,那些疯狂的嘶吼,那些被能量击中后消散的残影,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2044年的实验室爆炸,火海里明明哭喊着“爸爸救我”,宁宁攥着橘子糖的小手慢慢松开,向强被火舌吞噬时伸出的手,叶晚晴最后看他的那一眼……所有他拼命想忘记,却又刻在骨子里的画面,此刻都与眼前的混战重叠在了一起。
“不……不要……”未来叶阳光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他伸出手,像是要抓住那些正在消散的残影,却只抓到一把冰冷的银色光粒,“别打了……别像我一样……”
他的身体突然失去了平衡,朝着混战的方向坠落。叶阳光想伸手去拉,却被未来叶阳光接下来的动作惊住了——
52岁的他,在虚空中艰难地调整姿势,然后“噗通”一声,跪倒在一片银色的光粒上。膝盖接触“地面”的瞬间,那些光粒像水一样泛起涟漪,映照出他狼狈的倒影。他没有哭,而是猛地抬起头,朝着混战的方向,发出了一声震彻整个虚无的嘶吼:
“都停下!!”
这声嘶吼,不是愤怒的咆哮,而是一种积压了26年的、绝望的哀求。它带着失去家人的痛苦,带着独自存活的愧疚,带着对“如果当初”的悔恨,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混战的喧嚣。
正在厮杀的“叶云天”们,动作都下意识地顿了一下。有的举着能量刃的手停在半空,有的正在冲撞的身体僵在原地,连非叶之影游走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未来叶阳光没有停下,他颤抖着举起那半截全家福,将照片面对着所有“叶云天”的方向。尽管照片已经模糊,尽管焦痕掩盖了大部分画面,他还是用尽全身力气喊道:“你们看看!看看这上面的人!你们现在抢的、争的,不是锚点,不是能量,是你们想守护的家人的命!”
“我就是因为贪心,因为侥幸,删了坐标备份,启动了不该启动的实验,最后看着明明、宁宁、晚晴……看着我所有想守护的人,都变成了火海里的灰烬!”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每个“叶云天”的心上,“我用26年的孤独,换来了一个教训——互相伤害,只会让更多的‘家’变成废墟!只会让更多的‘我’,像我一样,抱着一张破照片,在虚无里活成一个笑话!”
“别让更多的‘我’,再失去守护的人了!”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嘶哑的祈求。说完,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向前倾倒,双手紧紧抱着那半截全家福,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虚无中,一片死寂。
银色的光粒缓缓漂浮,混战的嘶吼声消失了,只剩下未来叶阳光压抑的呜咽,和远处非叶之影微弱的蠕动声。
一个抱着罗盘的“叶云天”(0号宇宙的“001叶”),慢慢放下了手里的武器。他看着老年叶阳光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银戒残片,戒面上“月瞳”的刻痕隐约可见——那是他失去的家人的名字。
另一个举着穿越机残骸的“叶云天”(“7349叶”),也缓缓后退了一步。他想起自己宇宙坍塌时,家人最后看他的眼神,想起那些被时空乱流吞噬的画面,眼眶突然红了。
越来越多的“叶云天”放下了武器,他们的眼神从疯狂的贪婪,慢慢变回了最初的迷茫,然后是痛苦,最后是一种带着共鸣的清醒。他们都是叶云天,都有过想要守护的人,都有过失去的恐惧,老年叶阳光的悲剧,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们内心深处最不敢面对的自己。
叶阳光看着眼前的景象,眼眶也湿润了。他慢慢走到未来叶阳光身边,蹲下身,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没有说话,却用动作传递着一种力量——他们或许还不知道该如何对抗非叶之影,还不知道该如何修复破碎的时空,但此刻,他们找到了比能量和锚点更重要的东西。
那是“守护”的初心,是“不愿失去”的共鸣,是跨越了平行宇宙、跨越了时光的,属于所有“叶云天”的,救赎的契机。
未来叶阳光慢慢抬起头,看到了围过来的、眼神逐渐清明的“叶云天”们,看到了年轻的自己眼中的坚定,突然露出了一丝释然的笑容。他将那半截全家福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然后在叶阳光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
银色虚无的深处,非叶之影的雾气开始微微蜷缩,像是被这种突如其来的共鸣震慑住了。而在所有“叶云天”的中间,0号宇宙的叶云天,正朝着两个叶阳光的方向,缓缓走来——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一场关乎所有平行宇宙的救赎,即将在这片曾经混乱的虚无中,正式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