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的风带着秋末的凉意,卷着路边梧桐的落叶,在柏油马路上打着旋。我推着自行车走在市中心的街道上,课表上的最后一节课是自习,我跟班长交代完事项,就提前离开了学校——心里总像压着块石头,想找个地方透透气。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科技园区附近。这里五年前还是片待开发的荒地,如今早已高楼林立,最显眼的是一栋挂着“星河购物中心”招牌的大楼,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门口的LEd屏循环播放着新款手机的广告。我停下脚步,盯着那栋大楼,心里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熟悉感,像是很久以前,我曾在这里留下过很重要的回忆。
“这里以前……是什么地方?”我下意识地喃喃自语,推着自行车往前走了几步,目光落在购物中心的正门——明明是第一次认真看这栋楼,脑海里却突然蹦出另一幅画面:同样的位置,立着一栋三层高的白色实验楼,没有花哨的装饰,只有干净的玻璃幕墙,正门上方挂着一块深蓝色的门牌,上面用银色字体写着“云舟实验室”,门口的感应门打开时,会发出“滴”的轻响,门内飘出淡淡的消毒水和金属混合的味道。
我猛地晃了晃头,试图驱散这诡异的画面。不可能,科技园区建成才三年,这栋购物中心怎么会是实验楼?可那画面太清晰了——我甚至能想起实验楼一楼大厅的布局:左手边是前台,桌上放着一盆多肉,右手边是电梯间,电梯门是银色的,按下按钮时会亮起淡蓝色的灯;二楼是研发区,隔着玻璃能看到里面的实验台,台上摆着各种仪器,还有一台半人高的银色机器,侧面印着“云舟1号原型机”的字样。
“师傅,您要停车吗?”购物中心门口的保安走过来,疑惑地看着我——我推着自行车站在入口处太久,挡住了行人的路。
“不了,我随便看看。”我赶紧把自行车推到路边的停车区,锁车时指尖还在发颤。我决定进去看看,或许是这栋楼的结构和记忆里的实验楼相似,才让我产生了幻觉。
购物中心里很热闹,一楼是化妆品柜台,导购员的声音隔着老远就能听到;二楼是女装区,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衣服;我顺着扶梯往上走,到三楼时,脚步突然顿住了——三楼是童装区,货架上摆着粉色的公主裙和蓝色的玩具车,可我的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目光死死盯着脚下的地砖。
那是一种浅灰色的防滑地砖,表面有细微的纹路。我蹲下来,指尖轻轻划过地砖的纹路,心脏猛地一跳——这纹路、这颜色,和我记忆里实验楼二楼走廊的地砖一模一样!我甚至能准确地指出,前方三米处应该有一个消防栓,左边拐角是研发区的入口,右边的门后是茶水间,里面有一台银色的咖啡机,林月瞳以前总喜欢在下午三点去泡一杯美式。
“同志,您没事吧?”一个穿着橙色保洁服的阿姨推着清洁车路过,看到我蹲在地上摸地砖,忍不住停下来问。
我抬起头,喉咙有些发紧,声音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阿姨,请问……这栋购物中心建成之前,这里是不是有一栋白色的实验楼?叫‘云舟实验室’的那种?”
保洁阿姨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手里的拖把停在半空:“实验楼?没有啊。这地方从一开始就是建购物中心的,我在这做保洁三年了,听老员工说,十年前这里就是片空地,从来没盖过什么实验楼。”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小伙子,你是不是记错地方了?沧南市的实验楼大多在西区的科研院,这边都是商业区。”
“记错了……吗?”我慢慢站起来,指尖还残留着地砖的冰凉触感。阳光透过购物中心的穹顶照下来,落在我身上,却没带来一点暖意,反而让我浑身发冷——保洁阿姨的语气很肯定,不像是在说谎,可我记忆里的实验楼、地砖、咖啡机,甚至林月瞳在茶水间笑的样子,都真实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我没再继续问,像个游魂似的在三楼转了一圈。走到童装区的拐角处时,我下意识地往右边拐,以为会看到茶水间的门,结果撞在了一排挂满小熊玩偶的货架上,玩偶掉了一地。导购员急忙跑过来,问我有没有受伤,我慌忙道歉,蹲下来捡玩偶,手指碰到一个棕色的小熊时,又闪过一段碎片——林月瞳拿着一个一模一样的小熊玩偶,笑着说“云天,等我们的穿越机成功了,就去未来给孩子买这个”,她的眼里闪着光,手里还拿着一份“云舟1号载人测试计划”。
我猛地松开手,小熊玩偶掉在地上,导购员疑惑地看着我,我却再也待不下去,几乎是逃一般地跑出了购物中心。
推着自行车往家走时,手机响了,是大学同学群里的消息——班长张罗着晚上聚聚,说好多同学都从外地回来,正好趁周末热闹热闹。换作以前,我大概率会找借口推掉,可今天心里乱糟糟的,想着或许能从老同学嘴里听到些什么,就回了句“我会去”。
晚上的聚餐定在一家老菜馆,包厢里挤满了人,烟酒味混着饭菜的香气,热闹得有些刺耳。我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看着同学们聊起各自的近况——有人开了公司,有人评上了教授,有人在科研所做项目,只有我,是个普通的中学物理老师。
“老叶!这里!”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是赵凯。他是我大学时的室友,学的是天体物理,现在在市科研所工作,我们有好几年没见了。
“好久不见。”我站起来,和他握了握手,他的手掌很有力,带着科研人员常有的薄茧。
“你小子,怎么越活越低调了?”赵凯坐在我旁边,给我倒了杯白酒,酒液在玻璃杯中晃出细密的泡沫,“我听班长说你在中学当老师,真没想到——当年你可是我们系最牛的,毕业就跟林月瞳一起搞虫洞研究,我还去你们的实验室参观过呢!”
“虫洞研究?”我手里的酒杯猛地晃了一下,酒液洒出来,溅在裤子上,我却浑然不觉,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赵凯,你……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搞过虫洞研究?”
赵凯愣住了,手里的酒瓶停在半空,皱着眉看着我:“老叶,你没开玩笑吧?大学毕业那年,你拉着我跟你一起写虫洞理论的论文,后来你和林月瞳成立了‘云舟实验室’,我还去帮你们调试过仪器呢!那台银色的机器,叫什么……云舟1号,对吧?当时你还跟我说,那机器能稳定打开虫洞,以后能靠它改善地球生态,我当时还觉得你吹牛,现在想想,你小子当年是真有远见!”
他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云舟实验室、云舟1号、虫洞研究、改善生态——这些词和我白天在购物中心的记忆、课堂上的幻觉、苏晴提到的“植物项目”,突然串在了一起。我抓着赵凯的胳膊,急切地追问:“你再想想,具体是哪一年?我们在实验室里做了什么?还有,你说的‘改善生态’,是怎么回事?”
赵凯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随即挠了挠头,眼神有些迷茫:“具体年份……记不太清了,大概是2025年前后吧?我记得2025年春天,我们还在市科研所开过一次技术研讨会,你在会上做了报告,说要把‘月瞳素’和虫洞技术结合,通过时空通道输送改良后的植物种子,解决全球植被退化的问题。当时林月瞳也在,她还展示了月瞳素的实验数据,说那种激素能让植物在恶劣环境下存活……”
“月瞳素?”我浑身一震,这个词我好像在哪听过,又好像完全没印象,“2025年……你确定是2025年?”
“当然啊。”赵凯点点头,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那年我刚评上副研究员,印象特别深。怎么了老叶,你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是不是这几年太累,把脑子累坏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盯着手里的酒杯,酒液里映出我苍白的脸。2025年——按我现在的记忆,那时候我已经在中学当老师两年了,每天的生活就是备课、上课、批改作业,别说去科研所开研讨会,就连“虫洞”“月瞳素”这些词,都只是课本上的概念。可赵凯的眼神很真诚,他说的细节太具体了,不像是编造的。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赵凯记错了,还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
聚餐到一半,我借口去洗手间,躲在走廊里抽烟。冷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得我打了个寒颤,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醒。我慢慢梳理着最近发生的事:课堂上闪过的银灰色机器和“叶博士”的称呼、苏晴提到的“植物项目”、购物中心里的实验楼记忆、赵凯说的2025年研讨会和月瞳素……这些碎片单独看像是幻觉,可串联起来,却指向一个让我浑身发冷的可能——我的记忆,被人篡改过。
我掏出手机,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先搜索“2025年 沧南市 虫洞研究”,屏幕上跳出的结果全是无关的新闻,有“2025年沧南市举办科技节”“沧南市科研所攻克新型电池技术”,唯独没有“虫洞研究”“云舟实验室”的任何信息;再搜索“月瞳素”,结果只有一条简短的解释:“月瞳素,一种常见的植物生长激素,主要用于促进幼苗根系发育,无特殊科研价值”——和赵凯说的“稳定虫洞、改善生态”毫无关系。
我又翻出家里那部五年前的旧手机——那是林月瞳“去世”后,我一直没舍得扔的手机,里面存着我们以前的照片。开机时屏幕闪了好几下才亮,我点开照片文件夹,心脏瞬间沉了下去——里面只有2022年7月之后的照片,大多是我和学生的合影,2022年之前的照片,包括我和林月瞳的婚纱照、实验室的照片,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旧照片”文件夹,显示“0张图片”。
我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手机从手里滑落到地上,屏幕亮着,映出我苍白的脸。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像潮水般涌上来,包裹住我的四肢百骸——不是我记错了,也不是赵凯说谎,是有人故意篡改了我的记忆,还抹去了所有和“云舟实验室”“虫洞研究”“月瞳素”相关的痕迹:删除了我的照片,清空了网上的信息,甚至可能还说服了苏晴、赵凯身边的人,让他们忘记那些细节。
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林月瞳的“去世”,是不是也和这件事有关?
走廊尽头的包厢里传来同学们的笑声,热闹得像另一个世界。我蹲下来,捡起地上的手机,指尖冰凉。路灯的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我看着自己的影子,突然觉得无比陌生——我到底是谁?是沧南市第三中学的物理老师叶云天,还是那个曾经搞过虫洞研究、建造过“云舟1号”的“叶博士”?
夜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带着深秋的寒意,我裹紧了外套,却还是觉得冷。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过“普通老师”的生活了。那些被篡改的记忆、被抹去的痕迹,像一道道裂缝,正在我平静的生活里蔓延,而裂缝背后,一定藏着一个关于时空、关于林月瞳、甚至关于另一个宇宙的巨大秘密。
我握紧手机,指节泛白。不管那个篡改我记忆的人是谁,我都要找到他,找回我丢失的记忆,查清林月瞳“去世”的真相——哪怕这个真相,会颠覆我对整个世界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