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宇宙的恒星是暗红色的,像一颗正在腐烂的心脏,缓慢地向虚空吐着灼热的气浪。我站在行星轨道上的废弃空间站里,脚下是几百年前文明覆灭时凝固的岩浆,踩上去会发出玻璃碎裂般的脆响。这里是第137号宇宙,曾经的求救信号早已变成死寂的回声,如今只剩下我和中央实验室里那台嗡鸣的基因重组仪。
重组仪的蓝光透过观察窗,在我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培养舱里漂浮着一个“人”——或者说,一个与叶云天66号一模一样的造物。他的皮肤带着沙漠宇宙特有的干燥质感,眼角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疤痕(那是66号在沙暴里救一个孩子时留下的),甚至连左手无名指第二关节处的老茧,都和数据库里的三维建模分毫不差。
唯一的区别,是他瞳孔深处那抹若隐若现的猩红——那是我注入的“污染基因”在发光,像潜伏在血液里的毒蛇,等待着触发指令的时刻。
获取这些基因序列并不难。叶云天J号的AI数据库号称有“跨维度防火墙”,但他忘了,所有“叶云天”的逻辑底层都刻着同一个密码——2008年那场爆炸的失败代码:7-15-93,那是我和林月瞳Ko号第一次成功折叠微观时空的日期,也是所有平行宇宙里“叶云天”潜意识中最柔软的节点。
三天前,我化作数据流潜入了拯救团的跨维度实验室。J号的AI正在分析108号宇宙的黑洞参数,防火墙的防御重心全在物理层面,对同源意识的渗透毫无防备。我像回到自己的书房一样,轻易就打开了基因库的加密锁,看着屏幕上滚动的100个“叶云天”的基因图谱,指尖划过那些相似却又略有差异的序列——有的带着深海生物的耐压基因,有的嵌着机械义体的适配片段,还有的,像叶云天0号那样,几乎保留着“原型”的纯粹。
“一群可悲的复制品。”我低声骂了一句,将所有数据打包拷贝。当J号的AI终于检测到异常时,我已经带着数据溜回了灰烬宇宙,只在他的系统里留下了一行用失败代码写的嘲讽:“你的逻辑,救不了你。”
现在,这些基因数据正在重组仪里变成活生生的“武器”。我给他们起了个名字——污染体。他们拥有与拯救团成员完全一致的外貌、能力,甚至部分表层记忆,但在基因链的最深处,我埋下了两颗“种子”:一是“自毁指令”,当他们接触到原版叶云天的时空芯片时会触发;二是“攻击潜意识”,一种通过脑电波植入的暴力程序,让他们将所有“同类”视为必须清除的威胁。
培养舱的进度条走到了尽头。“叶云天66号”的眼睛猛地睁开,猩红的瞳孔在蓝光下收缩,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有一把沙漠宇宙特有的电磁弯刀,但现在只有光滑的皮肤。他的眼神从茫然迅速转为警惕,像一头被惊醒的狼。
“醒了?”我隔着观察窗看着他,“感觉如何,另一个‘你’?”
他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我,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攻击潜意识已经开始生效,他的大脑正在将眼前的“异类”标记为敌人。我按下释放键,培养舱的液体迅速排空,他踉跄着走出舱门,赤着脚踩在滚烫的金属地板上,身上的皮肤瞬间被灼出细密的水泡,但他仿佛毫无知觉。
这就是我要的——没有痛觉,没有犹豫,只有纯粹的毁灭欲。
接下来的七十二小时里,一百个培养舱相继打开。来自植物宇宙的污染体皮肤泛着诡异的荧光绿,手指能瞬间弹出藤蔓;蚂蚁宇宙的污染体背后长着透明的膜翅,复眼转动时发出机械的咔嗒声;甚至还有一个与叶云天0号几乎完全一致的污染体,只是他的眼神里没有0号的温和,只有一片冰封的死寂。
我给他们配备了简化版的时空跃迁装置,足够精准地抵达目标地点,却没有返航的功能。他们的存在,从诞生起就只有一个意义:污染。
投放地点选在了66号和99号宇宙的“月牙形伤痕”。那是两个相邻宇宙的时空壁垒碰撞后留下的褶皱,引力场混乱,时空坐标时刻在偏移,是隐藏的绝佳地点。更重要的是,根据拯救团的公开日志,他们计划今天去那里处理双球碰撞的余波——一群自以为是的“宇宙警察”,总喜欢在灾难过后扮演救世主。
我坐在空间站的监控室里,看着全息屏幕上闪烁的跃迁信号。一百个红点像撒入湖面的墨滴,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月牙形伤痕的时空乱流中。然后,我点燃了一支从烟草宇宙带回来的雪茄,等待着好戏开场。
七个小时后,信号来了。不是污染体的,是拯救团的紧急通讯频段,加密级别达到了最高级——这意味着他们遇到了真正的麻烦。
“重复!这里是叶云天66号!坐标xxx,遭遇不明袭击者!他们……他们和我们长得一模一样!”通讯器里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背景里是能量武器爆炸的轰鸣声。
“66号,保持冷静!启动基因识别!”那是叶云天0号的声音,沉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识别失败!他们的基因序列与我们完全一致!p7号已经……已经被他自己的复制品撕碎了!”
我笑了,一口烟圈在面前散开,被通风口吸走。全息屏幕上,红点开始与代表拯救团的蓝点剧烈碰撞。我放大66号宇宙的画面:沙漠覆盖的星球表面,两个“叶云天66号”正在缠斗。他们用的是同一种格斗术,出拳的角度、闪避的节奏,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一模一样。原版66号的电磁弯刀上沾满了暗红色的血,而污染体66号的手里握着一块从废墟里捡来的锋利金属片,上面还沾着沙漠的沙砾。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原版66号嘶吼着,他的左臂被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珠滴落在沙地上,瞬间被高温蒸发。
污染体66号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猛地扑了上去。两个一模一样的身体在沙地上翻滚、撞击,扬起漫天尘埃,像一场荒诞的镜像搏斗。
我看着屏幕里的混乱,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叶云天0号带着林月瞳0号试图突围,他的量子步枪精准地击中了三个污染体,但更多的“复制品”从时空褶皱里涌出来,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们的防线。蚂蚁宇宙的叶云天m2号被五个和他一样长着膜翅的污染体围在中间,他的复眼被能量束击中,发出痛苦的嘶鸣。
“66号!快解决你面前的那个!”叶云天0号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炸响。
屏幕上,原版66号被污染体压在身下,金属片离他的咽喉只有几厘米。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绝望,随即被决绝取代。他猛地抬起膝盖,撞在污染体的腹部,趁对方吃痛的瞬间,反手夺过金属片,毫不犹豫地刺进了对方的心脏。
污染体66号的身体僵住了,猩红的瞳孔慢慢涣散。他看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微弱的叹息,身体像融化的蜡一样,开始分解成细小的粒子,被沙漠的风吹散。
原版66号瘫坐在沙地上,双手沾满了“自己”的血。他看着掌心那片温热的粘稠,突然开始剧烈地颤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趴在地上干呕起来。他的表情里充满了恐惧、恶心,还有一种更深沉的、仿佛灵魂被撕裂的痛苦——那正是我想让他体验的,是我每天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时,都会感受到的痛苦。
“看啊,”我对着屏幕里那个狼狈的身影低语,“你也亲手杀死了‘自己’。这种感觉,熟悉吗?你以为的‘正义’、‘团结’,在面对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怪物时,什么都不是。”
就在这时,屏幕上突然亮起一道耀眼的银光。林月瞳0号动了。
她站在混乱的战场中央,银白光带从她体内喷涌而出,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所有污染体笼罩其中。那些光带触碰到污染体时,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在中和某种能量。我看到污染体们猩红的瞳孔开始褪色,攻击的动作变得迟缓,甚至有几个停下了动作,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拟态净化……”我猛地捏碎了手里的雪茄,烟灰落在裤子上,烫出一个小黑点。我竟然忘了,林月瞳0号的能力不止是安抚时空波动,她的银白光带能解析并中和异常的基因指令——包括我植入的“攻击潜意识”。
通讯频道里传来叶云天0号的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月瞳!有效!他们的攻击意识在消退!”
“快!趁现在突围!”
屏幕上,蓝点开始有序地撤离,银光笼罩下的污染体们失去了攻击性,像一群迷路的孩子,在原地徘徊。我的计划被打乱了,那些精心制造的污染体,在林月瞳0号的能力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该死。”我低骂一声,关闭了全息屏幕。继续留在这儿已经没有意义,暴露自己只会让后续计划陷入被动。我启动了空间站的自毁程序,红色的倒计时在墙壁上跳动,发出刺耳的蜂鸣。
撤离前,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保鲜膜裹好的小东西——半片染着荧光粉的发带,和我埋在初始奇点的那半片正好能拼在一起。我走到空间站的气闸舱,将它放在一堆扭曲的金属残骸里,确保叶云天0号他们回来搜查时能轻易发现。
这是一个信号。
一个提醒。
我知道你的软肋在哪里,叶云天0号。我知道她对你意味着什么。今天的失败不算什么,这只是开始。
当空间站在身后爆炸,变成一团耀眼的火球时,我已经跃迁到了安全的虚空。看着那片正在冷却的火光,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基因污染没能彻底摧毁他们,但至少,我在他们心里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当你发现自己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死另一个“自己”时,你还能相信自己是“正义”的吗?
下一次,我会让这颗种子生根发芽,长成足以摧毁一切的毒藤。而那半片发带,就是我送给叶云天0号的礼物,提醒他:我就在暗处,盯着他和他身边的那道银光,随时准备再次扣下扳机。
就像2008年那天,我扣下时空折叠发生器的启动键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