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门被叶宁轻轻关上,威尔森仓惶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屋内的气氛,在一瞬间从紧绷的训诫,转为一种大战之后的短暂松弛。
“哥……”陆青军刚想开口,却发现嗓子干得厉害,心脏还在因为刚才的对话而狂跳不止。他感觉自己今天一天经历的震撼,比过去二十年加起来都多。
“你们三个,先出去休息一下。”陆青山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吩咐道,“大卫,带他们去楼下餐厅,想吃什么随便点,记我账上。压压惊。”
“老板,你这是要把我喂成伦敦最肥的交易员吗?”大卫·科恩夸张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试图用玩笑来掩盖内心的激荡,但颤抖的声线和发亮的眼睛却出卖了他,“不过我喜欢!俊杰,走了,今天我请你吃……哦不,老板请我们吃惠灵顿牛排!压惊!必须压惊!”
他不由分说地架起依旧有些魂不守舍的李俊杰,陆青军也识趣地对哥哥点了点头,三人快步离开了办公室。他们都清楚,能让老板如此郑重地清场,意味着接下来的客人,其分量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甚至不是他们这个级别有资格远远旁观的。
办公室里,只剩下陆青山和叶宁。
“让他上来吧。”陆青山走到酒柜前,没有再碰那套刚刚“送走”副首相的紫砂茶具,而是取出一瓶路易十三,和两个晶莹剔透的水晶杯。茶是用来对付政客的,而酒,是留给同类的。
“是。”
叶宁转身出门,几分钟后,再次推门而入。这一次,她的脚步声比平时更轻,神情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身材微瘦、面容和善的白人老者。他穿着一身得体的粗花呢西装,头发花白,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那双蓝灰色的眼睛里,沉淀着岁月和智慧,看不出丝毫锋芒,像一位来乡间别墅度假的慈祥祖父。
但他踏入办公室的瞬间,整个空间的气场似乎都为之一变。那是一种无形的、根植于血脉的厚重感,它不像詹姆斯·里德那种靠权力堆砌的气势,咄咄逼人,反而像深海的洋流,平静之下,蕴藏着足以颠覆一切的力量。
雅各布·罗斯柴尔德。
“陆先生,冒昧来访,还望见谅。”雅各布的声音温润醇厚,带着一股老派伦敦腔的优雅。
“雅各布先生能来,是我的荣幸。”陆青山将倒了小半杯的白兰地推到他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上次想约先生喝一杯,可惜没这个机会。没想到今天,先生会亲自登门。”
雅各布端起酒杯,对陆青山示意了一下,却没有立刻喝。他环视了一圈这间办公室,目光最后落在那部红色的加密电话上,温和地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我听说,昨天这里上演了一出很精彩的戏剧。用唐宁街十号的鞭子,去驯服一头不听话的波斯猎犬。陆先生,你的手段,比我想象中还要高明。”
他口中的波斯猎犬,指的自然是发家于中东的沙逊家族。
陆青山端起自己的酒杯,轻轻晃动着琥珀色的酒液,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雅各布先生过奖了。我只是个生意人,帮客户解决了一些小麻烦而已。”
“小麻烦?”雅各布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他向前微微探身,看似温和的目光里却透出一丝审视,“让整个伦敦金融城为一场战争买单,顺便更换了一个百年家族的继承人。陆先生,如果这也是小麻烦,那我很好奇,在你眼中,什么才算大生意?”
他终于将杯中的白兰地一饮而尽,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道精光,温和的表象下,露出了属于金融帝王的锐利一角。
“陆先生,伦敦是一座很古老的城市,就像一栋结构复杂的老宅子。住在这里的人,都习惯了它原有的格局。你当然可以重新装修你的房间,但如果你想拆掉一堵承重墙,那整栋房子里的人,都会感到不安。”
这才是他今天来的真正目的。
不是宣战,是试探。是警告。
是这个旧世界的王,为过江的猛龙,画下的一条边界。
陆青山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他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酒,然后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城市的金融心脏。
“雅各布先生,你有没有想过,有些老宅子,看起来富丽堂皇,但地基,可能早就被白蚁蛀空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划开了那层温文尔雅的伪装,清晰地传入雅各布的耳中。
“这个时候,需要的不是修修补补,而是推倒重建。”
雅各布脸上的笑容,第一次,缓缓地收敛了。他握着水晶杯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了半分。
他看着那个年轻的东方人背影,那背影并不算高大,此刻却仿佛与整座伦敦城融为一体,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要将旧秩序彻底碾碎的压迫感。
他明白了。
对方根本没有理会他画下的那条线。
甚至,对方是主动来宣战的。他不是来拆一堵墙,他是想把整栋老宅子,连同里面的旧主人,一起埋葬,然后盖起自己的新家。
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
空气中只剩下水晶杯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声响,每一次都像是在为旧时代敲响丧钟。
过了许久,雅各布才重新露出那招牌式的温和笑容,仿佛刚才那番暗藏机锋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看来,伦敦未来的天气,会更加有趣。”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陆先生,今天的酒很好。希望我们下次,还有机会能坐下来一起品尝。”
“一定会的。”陆青山转过身,脸上也带着微笑,那笑容却让雅各布感到一丝寒意,“也许下一次,我们可以聊聊,如何给这栋老宅子,换一根更结实的房梁。”
换房梁,意味着换掉罗斯柴尔德。
雅各布的瞳孔微不可查地缩了一下。
他深深地看了陆青山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在叶宁的引领下,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再次关上。
陆青山独自站在窗前,将杯中剩下的白兰地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划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热的战意。
罗斯柴尔德,沙逊……
这些盘踞在旧世界顶端几百年的名字,在他看来,不过是刻在墓碑上,迟早要被雨水冲刷干净的字迹而已。
他举起空杯,对着窗外这座即将风起云涌的城市,无声地敬了一下。
我,是来立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