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卢西乌斯没有直接回答阿尔塔薛西斯的担忧。他走到地图前,这地图虽然十分写意,但仍然能够看出是色雷斯地区。
他手指有力地敲击着色雷斯东部广袤的土地——那片被无数河流分割、被茂密森林和崎岖山脉覆盖、散布着桀骜不驯部落的区域。
“征服?”他重复了一遍阿尔塔薛西斯的话,嘴角勾起一个略带嘲讽的弧度,“用我们生锈的剑和松弛的弓弦,在足以淹没膝盖的泥泞里,去追逐那些熟悉每一寸山林、像鼹鼠一样钻洞的色雷斯人?不,阿尔塔薛西斯。那不是征服,那是愚蠢的自杀,是给部落酋长们增添新的、可以用来吹嘘的战绩。”
他猛地张开双臂,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宣告的穿透力:“黑海附近的神奇赐予了我们雨水和泥泞,但也赐予了我们一个无法挥动刀剑的季节!那么,我们就用它来铸造更强大的武器——不是钢铁,而是道路,是粮食,是骏马,是通讯的脉络和统治的根基!”
“道路?”普布利乌斯皱紧了眉头,粗声粗气地问道,“统帅,你的意思是……像那些意大利的石匠一样,去……去铺石头?”
“正是如此!”小卢西乌斯的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如同穿透雨幕的阳光,“但不是像意大利那样悠闲地修!我们要快!要像打仗一样去‘搞基建’!”他刻意用了这个在将领们听来有些古怪、却异常有力的词
“搞基建?”维特里乌斯喃喃重复,这位精通工程技术的军官似乎捕捉到了什么,眼神亮了起来。
“没错!基建!”小卢西乌斯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道清晰的轨迹,“看这里!罗马大道的终点,目前只延伸到西部色雷斯的纳维索斯附近。我们就在这东部,仿照它,修建属于我们自己的‘命运之路’。第一条主干道:从我们的‘金辉壁垒’拜占庭新城出发,向北直抵黑海沿岸的重镇安西亚。第二条:从安西亚向西北,深入内陆,抵达色雷斯的核心枢纽——菲利普波利斯。第三条:连接菲利普波利斯与拜占庭。形成一个坚固的三角。这三条主干道,就是插入色雷斯心脏的三柄利剑!”
小卢西乌斯口中的菲利普波利斯又叫菲利波波利其实就是后世保加利亚共和国第二大城市普罗夫迪夫。菲利普波利斯在色雷斯语境下又叫做波普迪维纳,是因为马其顿国王腓力二世征服色雷斯后将其命名为“腓力之城”,但是,其更加着名的名字改叫“三山城”。
去年,瓦罗·卢库鲁斯曾经短暂地占领了这里的,但是很快被色雷斯人夺了回去,此时的波普迪维纳处在奥德里西亚王国占领之下,奥德里西亚王国王国和罗马的关系实际上处于“附庸化过度阶段”,尚未完全成为罗马的直接服用,还有相当的独立性。
“可是……统帅阁下,”阿尔塔薛西斯依旧困惑,“耗费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去铺设这些石头路,仅仅是为了……让马车跑得更平稳些?这对征服那些部落有何裨益?”
小卢西乌斯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充满了运筹帷幄的自信。“益处?阿尔塔薛西斯,让我告诉你这石头路的价值,远胜千军万马!”他走到众人中间,声音沉稳而有力:
“第一,速度与信息。想想看,当我们的传令兵,骑着最优良的战马,驰骋在平坦、坚固、不受泥泞困扰的石板大道上,一日能行多少里?七天,只需七天,命令和信息就能从拜占庭抵达色雷斯最偏远的角落。而那些部落呢?特别是臣服在奥德尼西亚王国国王柯提斯三世之下的色雷斯部落,他们的信使还在泥泞的小路上挣扎,翻越山岭,躲避野兽,传递一个消息可能耗费半个月甚至更久。
我们将拥有碾压性的通讯优势。我们的斥候骑兵依托道路网络,可以像幽灵一样快速机动,侦查范围覆盖全境。部落的一举一动,都将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当他们的酋长还在为是否联合争吵时,我们的军团可能已经神兵天降,出现在他们最薄弱的侧翼!
用有限的兵力,通过快速机动,形成局部的绝对优势,各个击破——这就是道路赋予我们的力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看到一些人眼中开始闪烁起理解的光芒。
“第二,粮食。生命线。”小卢西乌斯的声音变得更加严肃,“没有粮食,再强大的军团也会像沙堡一样崩塌!雨季不适合打仗,却正是我们巩固后勤、囤积粮草的绝佳时机!我们控制的色雷斯地区本身并非丰饶粮仓。我们的目光必须投向更远的地方!”
他的手指点向地图上的黑海北岸,“博斯普鲁斯王国,黑海的粮仓。其实,现在的这个博斯普鲁斯王国是我和马格努斯一手扶植起来的。那里的小麦,如同金色的河流……维特里乌斯,你亲自带人去。带上足够的金银和我的亲笔信函,记住不是请求,是要求。我明确地,准确无误地要求他们……哈斯塔·法塔利需要粮食,大量的粮食。这是维系东方和平的基石!同时,”他的手指又划向高加索山脉的方向,“那里盛产优质的铁矿石和……马匹!尤其是后者,对我们至关重要!”
他转向身材精悍、眼神锐利的女骑将阿扎德:“阿扎德,我们的骑兵数量严重不足,质量也参差不齐。我需要最好的骑手,最好的战马!你,乘最快的船北上,前往博斯普鲁斯王国。利用他们在黑海北岸的影响力,以优厚的佣金,大量雇佣萨尔玛提亚骑兵,还有斯基泰骑兵。那些草原上的风暴之子!他们的弓箭和长枪,将是我们撕碎任何顽抗之敌的利刃!”
阿扎德眼中燃起兴奋的火焰,右手捶胸:“遵命,统帅!我定为你带回最凶猛的草原之狼!”
“统帅阁下!”法尼乌斯·卢基乌斯急切地站了出来,这位同样渴望建功的前流亡者眼中充满热切,“请允许我与阿扎德同往!我对黑海北岸的风俗和部落语言略知一二,或许能有所帮助!”
小卢西乌斯赞许地点点头:“很好,法尼乌斯。你的知识和勇气会有用武之地。与阿扎德同行吧,务必谨慎行事。”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旁观的卢基乌斯·马吉乌斯向前一步。他那张曾经属于本都宫廷座上宾的脸上,此刻带着一种精明的、试图抓住新机会的表情。
“尊贵的统帅阁下,”他微微躬身,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谦卑与试探,“你宏伟的计划令人叹服。道路与粮食,骑兵与铁器……然而,在这片被诸神泪水浸透的海域里,还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那些在风暴中穿梭的海盗。他们熟悉每一个海湾,每一处暗礁,消息灵通如同海鸥。或许……与其让他们成为航道上的疥癣,不如尝试将其转化为您的耳目,甚至……一支另类的舰队?”
他抬起眼,迎着小卢西乌斯审视的目光:“在下不才,在……过去的岁月里,与其中某些头目有过些微的交情。若蒙统帅信任,我愿乘此冬季,扬帆出海,尝试说服那些桀骜不驯的海狼,让他们明白,投靠‘命运之矛’的麾下,远比在罗马与东方诸势力的夹缝中苟延残喘,更能获得财富与……某种程度的体面?”
指挥室内安静下来,只有炉火噼啪作响和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海盗?招安海盗?这想法大胆而充满风险。
小卢西乌斯凝视着马吉乌斯,黑色的眼眸深不见底,仿佛在衡量这个提议的价值和其中潜藏的陷阱。
片刻之后,他缓缓点了点头,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有趣的想法,马吉乌斯。风险与机遇并存。我批准你的请求。带上我的信物和承诺——归顺者,财富与赦免;顽抗者,只有深渊与毁灭。去吧,让我看看你‘说服’的本事。”
马吉乌斯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笑容,如同乌云缝隙中透出的一缕阳光,充满了重获价值与新生的希望:“以朱庇特之名起誓,统帅阁下,我定不辱使命!”
命令如同离弦之箭般下达。
维特里乌斯立刻着手组织庞大的筑路工程——测量路线,征调拜占庭和附近地区的劳力,筹备石料、砂砾和用于粘合的特制砂浆。这所谓的特制砂浆其中还掺杂了一点小卢西乌斯掌握的人造石技术秘密。
此时虽然天气逐渐转冷,而且变得温和多雨,行军打仗十分不便,修路却是可行的,虽然有诸多挑战但却能够一一克服。
阿扎德和法尼乌斯迅速点齐精干随从和充足的金币,顶着寒风细雨,登上了前往黑海北岸博斯普鲁斯王国的快船。马吉乌斯也挑选了几名精于水性和交际的旧部,乘着一艘不起眼但坚固的柯克船,悄然驶入了雨雾迷蒙的爱琴海,去寻找那些在风暴中求生的海狼。
小卢西乌斯独自走到指挥室那巨大的拱窗前,推开沉重的木窗。冰冷潮湿的风裹挟着细密的雨丝扑面而来,带着泥土和海盐的气息。
他眺望着城外那片依旧泥泞不堪的色雷斯原野,以及远处在雨雾中若隐若现的山峦轮廓。雨水敲打着新筑成的“金辉壁垒”的城墙,发出单调而持续的声响。他伸出手,接住几滴冰冷的雨水,看着它们在掌心汇聚。
战争暂时沉寂于泥泞之下。但另一种形式的征服,一种用道路、粮食、骏马和隐秘网络编织而成的征服,正在这连绵的阴雨中,悄然铺开它的罗网。他的嘴角,再次勾起那抹冷硬而充满野心的弧度。色雷斯,这片蛮荒而富饶的土地,终将在罗马的“基建”铁蹄下,驯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