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车驶出十万大山时,海风已带着咸涩的气息。车辕两侧的棕榈叶上凝结着细小的盐粒,护魂花的花瓣在湿润的空气中微微舒展,花心的露珠里倒映着片湛蓝——那是南海特有的靛蓝色海水,正随着车辙的震动轻轻摇晃。
“还有三日水路便能到失声礁。”阿莲展开新海图,羊皮边缘被海水浸泡得发卷,上面用朱砂勾勒的礁盘突然渗出细小红线,在滩涂位置组成个耳坠形状的图腾,“这是护魂族的‘听涛纹’,志上说佩戴这种图腾的族人能听懂海洋的絮语。”
苏念安指尖划过湛泸剑,剑身上的“听涛”二字正泛着金光。那些纹路顺着剑穗流淌,在车板上凝成片浪涛虚影:“辅剑的灵识在共鸣,失声礁的珊瑚里藏着十二辅剑的碎片,而且是负责‘声御’的那柄。”
兰丫头突然按住花篮,护魂花的花瓣正在快速合拢。和生树的藤蔓顺着她的手腕缠上剑鞘,藤叶在阳光下展开细密的脉络,每道纹路都在微微震颤:“和生树说,前面的海湾里有很多无主的渔船,船上的渔网都缠着黑色的海草,那些草叶会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声响。”
话音未落,前方的红树林突然传来哗啦啦的响动。数百艘渔船正随着涨潮的海水漂浮,船身斑驳的木板上爬满墨绿色的海藻,桅杆上晾晒的渔网无风自动,网眼间的黑色海草果然在蠕动,发出细碎的呜咽声,像是无数人在同时啜泣。
“是被吞噬声音的渔民留下的船。”阿霜勒住藤蔓缰绳,龙渊剑的寒气让船板上的海藻瞬间僵直,“这些海草是影藤的变种,它们吸收声音后会模仿人声,以此诱捕过往的船只。”
苏念安跃上车顶眺望,远处的海平面上浮现出座灰黑色的礁盘。那些嶙峋的珊瑚石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掌,掌心位置泛着诡异的银光:“失声礁的轮廓在涨潮时会变化,那些珊瑚正在随潮汐重组,像是在编织道声音囚笼。”
兰丫头抱着花篮跳下藤蔓车,赤脚踩在退潮后的滩涂上。护魂花的香气飘过之处,黑色海草纷纷蜷缩成球,露出渔船甲板上刻着的字——每艘船的船舷都刻着相同的符号,像是用指甲深深抠进去的“救”字,只是最后笔都扭曲成了海浪的形状。
“这些符号在诉说痛苦。”她蹲下身将花籽撒在滩涂裂缝里,和生树的藤蔓顺着裂缝钻进去,很快托出片贝壳,贝壳内侧的螺纹里卡着半片耳坠,银质的表面刻着听涛纹,“是护魂族的饰品,和海图上的图腾完全吻合。”
阿莲接过耳坠比对,羊皮海图上的朱砂纹路突然活过来般,顺着她的指尖爬到耳坠上,组成完整的图腾:“这是‘声骨耳坠’,护魂族的海语者靠它收集海洋的声音。县志说三百年前有位海语者在这里失踪,随身的耳坠碎成了两半。”
渔船群深处突然传来剧烈的撞击声。艘挂着红绸的渔船正在剧烈摇晃,甲板上的黑色海草突然竖起,像无数根黑色的手指指向礁石方向,海草间的呜咽声骤然拔高,竟化作凄厉的呼救:“阿爹!阿爹快醒醒!”
“是活人的声音!”苏念安挥剑斩断挡路的海藻,湛泸剑的金光劈开片海域,露出渔船舱内蜷缩的身影——那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正用礁石碎片拼命刮着缠在父亲身上的海草,“她的声音没被完全吞噬!”
小姑娘看到藤蔓车时突然僵住,手里的碎片当啷落地。她脖颈上挂着的半片耳坠正在发烫,与兰丫头找到的那半块产生共鸣,发出清脆的银响:“你们有另一半听涛坠!我阿爹是渔村的船老大,他说只有凑齐耳坠才能解开失声礁的诅咒!”
阿霜跃上船舷,龙渊剑的寒气顺着船板蔓延,冻住那些蠕动的海草:“你父亲还有气息,但喉咙里卡着影藤孢子,必须尽快清除。”她指尖凝聚起寒气,在老渔民的喉头画出冰纹,黑色的粉末立刻从他嘴角渗出,“这些孢子会堵塞声门,久而久之连魂魄的声音都会被吞噬。”
兰丫头将护魂花的花瓣塞进老渔民嘴里,和生树的藤蔓轻轻缠绕住他的手腕。花瓣在他口中化作清凉的汁液,老渔民突然剧烈咳嗽,咳出团带着血丝的海草,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气流声:“水……水下有座城……”
“是护魂族沉入海底的听涛城。”阿莲展开海图,羊皮上的礁盘突然与远处的失声礁重合,珊瑚的轮廓在潮汐中组成座城池的剪影,“县志说那里的族人能以声为刃,三百年前突然集体失声,整座城就随着地震沉入了海底。”
说话间,退潮的海水开始倒流。那些灰黑色的珊瑚石在浪涛中移动,礁盘中央渐渐露出个漩涡,漩涡里泛着墨绿色的光,隐约能看到水下有无数人影在游动,他们的嘴巴都张得很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被封印的海语者魂魄。”苏念安的湛泸剑突然指向漩涡,剑身上的金光在水面凝成道桥梁,“他们在试图用最后的灵力传递消息,但声音都被影藤孢子吸收了。”
小姑娘突然抓起脖颈上的耳坠扔进漩涡:“阿爹说月圆时把耳坠扔进礁眼,就能看到三百年前的真相!”半片银饰在墨绿色的光中旋转,与兰丫头找到的那半块在空中相撞,迸发出漫天银星,那些光点落入漩涡后,水面突然浮现出清晰的幻象。
幻象里的听涛城还浮在海面,无数身着蓝衫的族人正在珊瑚礁上吟唱。他们脖颈上的听涛坠发出共鸣,声波在空气中凝成金色的网,捕捉着游过的鱼群。突然,海底传来巨响,团黑色的孢子从裂缝中涌出,接触到声波后立刻炸开,化作无数影藤缠住族人的喉咙。
“是影藤在吞噬声音!”幻象中个戴银冠的女子摘下耳坠,将两半碎片分别抛向天空和海底,“用听涛坠锁住声脉!让后世的族人知道如何破解——”她的声音突然中断,影藤已缠上她的脖颈,化作道黑色的勒痕。
“是海语者的首领!”阿莲指着幻象中女子腰间的玉佩,那纹路与沉月岛守钟人的藤杖饰纹完全相同,“她把破解之法封进了耳坠,一半藏在渔船,一半留在听涛城!”
漩涡突然剧烈收缩,珊瑚礁组成的城墙开始合拢。那些黑色海草顺着潮汐爬上藤蔓车,发出尖锐的嘶鸣,像是在阻止他们靠近:“影藤在害怕!”阿霜挥动龙渊剑斩断海草,寒气在船板上凝成冰锚,“它知道我们要解开三百年前的封印!”
老渔民突然从昏迷中惊醒,指着礁盘西侧的暗礁群:“那里……有座声呐塔……护魂族用它放大声音……”他的喉咙依旧嘶哑,每说个字都咳出细小的血沫,“塔下的贝壳……能储存声音……”
兰丫头的和生树藤蔓突然疯长,顺着暗礁群的缝隙钻进去。片刻后,藤蔓托出只巨大的海螺,螺壳内侧布满听涛纹,里面盛着半壳清澈的海水,水面上漂浮着无数细小的气泡,每个气泡破裂时都发出微弱的声响:“和生树说,这是‘回音螺’,里面封存着三百年前海语者最后的吟唱。”
苏念安接过回音螺,将湛泸剑的金光注入螺壳。那些微弱的声响突然变得清晰,竟与沉月岛镇魂钟的余韵完全合拍:“是护魂族的镇魂曲!他们用海洋的声音改编过,专门克制影藤的孢子!”
阿霜的龙渊剑突然刺入海底,寒气顺着海脉蔓延,在失声礁周围凝成圈冰墙:“涨潮前我们必须进入听涛城,珊瑚礁的移动轨迹显示,再过两个时辰,礁盘就会彻底闭合。”
小姑娘抱着回音螺跳上藤蔓车,老渔民被和生树的藤蔓固定在车板上。兰丫头将护魂花籽撒在船尾,藤蔓立刻顺着船身蔓延,在水面织成绿色的航道,那些试图靠近的黑色海草碰到藤蔓就化作灰烬。
“和生树说,这些藤蔓能吸收影藤孢子。”她蹲在车边抚摸水面,护魂花的根系正在水下展开,形成片透明的网,“水下的族人魂魄在跟着我们,他们想让我们把镇魂曲带到声呐塔。”
藤蔓车顺着冰墙内侧的航道前行,车轮碾过珊瑚礁的缝隙,发出咯吱的声响。越靠近礁盘中央,空气越发凝重,那些灰黑色的珊瑚石上开始渗出黑色的汁液,滴落在水面上激起细小的漩涡,每个漩涡里都能看到张无声呐喊的脸。
“是被吞噬的声音在凝结。”阿莲展开海图,羊皮上的听涛纹正在发出微光,指引他们拐进条狭窄的水道,“前面就是声呐塔,塔身是用万年珊瑚化石砌成的,能放大任何声音。”
水道尽头的珊瑚丛中,果然矗立着座白塔。塔身布满蜂窝状的孔洞,每个孔洞里都嵌着片贝壳,贝壳在海风中轻轻颤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塔基周围的礁石上刻满听涛纹,只是纹路都被黑色的海草覆盖,像是被捂住的嘴巴。
“塔尖的水晶碎了。”苏念安指着塔顶的缺口,那里残留着银质的支架,形状与听涛坠完全吻合,“三百年前的海语者首领应该是想把耳坠嵌在那里,用镇魂曲的声波净化整座礁盘。”
兰丫头抱着回音螺爬上塔基,和生树的藤蔓顺着孔洞钻进塔身。护魂花的花瓣落在黑色海草上,发出滋滋的声响,海草下的听涛纹渐渐显露,在阳光下连成完整的乐谱:“这些纹路是镇魂曲的音符!只要把回音螺放在塔尖,和生树就能顺着藤蔓传递声音!”
话音未落,礁盘突然剧烈震动。那些灰黑色的珊瑚石开始合拢,水道两侧的冰墙发出咔嚓的断裂声,无数影藤孢子从裂缝中涌出,在空中聚成个巨大的黑影,形状像是没有五官的人脸:“谁也别想解开封印!”
这一次,黑影发出的不再是模仿的人声,而是真正带着怨毒的嘶吼。声波冲击在珊瑚礁上,激起漫天碎石,白塔上的贝壳纷纷炸裂,碎片像箭雨般射向藤蔓车。
“它终于露出本体了!”阿霜挥动龙渊剑,寒气在身前凝成冰盾,“这是影藤吸收三百年声音化成的邪祟,专门以声为食!”
苏念安跃上塔顶,将湛泸剑插入水晶底座的缺口。剑身上的金光顺着塔身蔓延,那些蜂窝状的孔洞突然亮起,在空气中投射出无数音波轨迹:“兰丫头快放回音螺!这些轨迹能引导镇魂曲的声波!”
兰丫头踩着和生树的藤蔓爬上塔顶,将回音螺嵌在剑穗旁边。螺壳里的海水顺着剑脊流淌,与金光混合成淡蓝色的溪流,顺着塔身的孔洞渗入珊瑚礁:“和生树已经连接了所有听涛纹!现在只要有人唱出镇魂曲,就能激活整个声呐塔!”
小姑娘突然站起来,脖颈上的听涛坠正在发烫。她清了清嗓子,学着幻象中海语者的模样开口,声音虽然稚嫩,却带着奇特的韵律——那是她从小听父亲哼唱的调子,原来正是镇魂曲的片段。
随着歌声响起,回音螺突然旋转起来。螺壳里的气泡纷纷炸开,将小姑娘的声音放大无数倍,顺着塔身的孔洞传遍整座礁盘。那些灰黑色的珊瑚石开始震动,石缝里渗出金色的汁液,像是被唤醒的血液在流动。
“是护魂族的血脉!”阿莲望着小姑娘脖颈上的听涛坠,那半片银饰正在与塔顶的螺壳共鸣,“她是海语者的后裔,难怪能唱出完整的镇魂曲!”
巨大的黑影在声波中痛苦地扭曲,那些组成身体的影藤孢子纷纷炸裂,化作黑色的粉末落入海中。它试图发出嘶吼反击,却发现每次开口都会被镇魂曲的声波撕裂,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渐渐消散:“不可能……声音怎么会变成武器……”
“因为真正的声音里藏着守护的力量。”苏念安握紧湛泸剑,剑身上的金光与歌声交织成网,将黑影彻底困住,“你吞噬了三百年的声音,却从未听懂过其中的意义。”
小姑娘的歌声越发嘹亮,声呐塔的孔洞里飞出无数贝壳,在空中组成道音波屏障。那些沉在水下的听涛城魂魄顺着屏障浮出水面,他们张开嘴巴,与小姑娘的歌声形成完美的和声。三百年的沉寂在这一刻被打破,珊瑚礁的缝隙中开出淡蓝色的花朵,花瓣的形状正是声波的轨迹。
“是听涛花!”兰丫头的护魂花与这些蓝花产生共鸣,在塔基周围织成片花海,“和生树说,这些花能净化所有的影藤孢子,以后这片海域再也不会有失声的人了!”
黑影在和声中发出最后一声哀鸣,彻底化作黑色的粉末。那些粉末落入听涛花中,立刻被花瓣吸收,化作滋养花朵的养分。随着邪祟的消散,礁盘中央的漩涡开始平息,沉入海底的听涛城渐渐浮出水面,那些蓝衫族人的魂魄对着藤蔓车深深鞠躬,身影化作无数光点,融入白塔的贝壳中。
“他们要以另一种方式守护这片海。”阿莲收起海图,羊皮上的听涛纹已经变成金色,“县志的最后自动补上了新的记载,说失声礁从此改名叫‘听涛礁’,过往的船只只要听到贝壳的歌声,就不会迷失方向。”
老渔民在车板上坐起身,喉咙已经能发出清晰的声音。他指着远处的渔村,那里的屋顶正在冒起炊烟,无数渔民正朝着礁盘的方向眺望:“是村里的人!他们肯定听到了镇魂曲,知道诅咒解开了。”
小姑娘抱着回音螺跑下塔基,听涛坠在她胸前闪闪发亮。那些淡蓝色的听涛花纷纷落在她的发间,像是为她戴上了顶花环:“阿爹,我们可以重新出海打渔了吗?”
“当然可以。”老渔民笑着擦掉女儿脸上的泪水,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而且以后每次出海,都能听到海语者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