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青瓦在月光下泛着冷白,林宇贴着斑驳的砖墙,指尖能触到墙皮剥落的碎屑。
他侧头看向身侧的墨离——后者正透过半人高的破窗往里望,喉结随着呼吸急促起伏,腰间的命门短刀被攥得指节发白。
\"别冲动。\"林宇低声道,声音被夜风吹得散碎。
他的目光越过墨离的肩,落在祠堂内——三十余道身影跪成同心圆,颈间命绳泛着幽蓝,腕间割开的伤口正往下滴血,在青砖上蜿蜒成细小的河流,最终汇入中央悬浮的命轮碎片。
那碎片像块被摔裂的玉,每道裂痕里都翻涌着暗紫色的光。
墨离的手背暴起青筋,短刀\"咔\"地弹出半寸:\"这是命契归元,用活人的命血重燃旧命轮核心!
他们疯了?\"他作势要翻窗,却被林宇从后拽住衣摆。
林宇的掌心还留着给裴琰输血时的刺痛,此刻却像块烙铁般按在墨离背上:\"看他们的眼睛。\"
月光从破窗斜切进来,照亮最近那名老者的脸。
他白发沾着血珠,眼角却挂着笑,像是在看什么极珍贵的东西。
林宇想起南宋雨幕里妻子的眼睛——那时她也是这样笑着,说\"守仁,我信你\",然后他私改了生死簿,结果瘟疫席卷三州。
\"不是愚忠。\"林宇喉咙发紧,\"是绝望后的解脱。\"
沈知微不知何时蹲到了窗下。
她指尖沾着炭灰,在砖墙上轻轻一按,便拓下道浅灰的印记——这是她新创的\"命纹速记法\"。
此刻她突然伸手,指尖几乎要碰到窗棂:\"我去问问。\"
\"阿微!\"楚婉君低唤,手已经扣住她的手腕。
但沈知微只是回头笑了笑,发间银丝晃了晃,像片落在夜雾里的星子。
她弯腰钻进破窗,动作轻得像片叶,跪在离老者三步远的地方。
老者抬头,皱纹里还凝着血珠:\"姑娘,可是要劝我们?\"
\"您...真的想让旧体系回来?\"沈知微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炭灰纸囊。
老者摇头,腕间的血滴在青砖上,\"嗒\"地溅起细小的花:\"不是回去。
是...换个方式被记住。
我们这代人,要么举过刀,要么递过刀鞘。\"他抬起缠着命绳的手,指腹蹭过胸口,\"现在能用这把老骨头,换孩子们不用再跪在这里——值了。\"
沈知微的指尖突然抖了抖。
她摸出张炭灰纸,笔锋在纸上疾走,\"愧疚\"二字还未写完,老者颈间的命绳突然泛起涟漪。
那幽蓝的光像被石子砸中的水面,一圈圈荡开,连中央的命轮碎片都暗了暗。
\"这是...\"沈知微睁大眼睛。
\"共情扰动。\"林宇在窗外轻声道。
他想起七世图里明朝那世,自己画《流民图》时,围观者的眼泪曾浸透画纸——原来人的心意,真的能触到术法的根。
变故发生在沈知微转身的瞬间。
裴琰突然从墙根的阴影里冲出来,像只炸毛的小兽。
他撞开沈知微,跪在同心圆中央,声音带着哭腔的颤抖:\"你们知道吗?
我爹也这么想过!\"
全场寂静。只有命轮碎片的嗡鸣,和青砖上血滴的\"嗒嗒\"声。
裴琰举起手腕,那道淡粉色的\"救我\"血痕在月光下泛着暖光:\"他们给我蚀忆粉,让我骗你们来。
可我娘当年...她也是这样自愿的。\"他喉结滚动,\"她说只要我能活,她死得值。
可后来呢?
我每天夜里都梦见她跪在这里,梦见她腕上的血——\"他突然拔高声音,\"你们以为牺牲就能换来和平?
不!
只会让下一代继续背着愧疚活!\"
林宇的心跳得厉害。
他想起民国那世,自己作为歌女被军阀要挟时,台下的阿和也是这样红着眼喊\"跟我走\"。
那时他选了留,结果阿和被乱枪打死。
此刻裴琰眼里的光,像极了阿和最后看他的那一眼。
\"楚婉君。\"林宇转头,\"唱闽越古谣。\"
楚婉君愣了愣,随即点头。
她的声音像山涧里的泉,清泠泠地漫开:\"月出兮皎皎,予心兮摇摇...\", 阿蛮抱着陶罐猫腰钻进窗,将罐子轻轻搁在祭坛边缘。
陶罐表面的灰金纹路突然亮起来,像被风吹亮的烛火。
奇迹发生在歌声与罐光交汇的刹那。
那些原本流向命轮碎片的血珠突然悬在半空,接着缓缓转向,凝成半透明的细线,连接起每个献祭者的手掌。
老者的眼泪混着血珠落下来,滴在细线上,线便亮了亮;少女的唇角扬起笑,线便颤了颤,像在回应。
\"我...我不想死了。\"最外围的少女突然开口。
她撕断颈间的命绳,线\"啪\"地断成星芒,\"我想学画画,像明叔说的那样。\"
中央的命轮碎片\"轰\"地坠地,暗紫色的光瞬间熄灭。
撤离时,林宇的胸口突然像被钝刀剜着。
他想起南宋爱妻鬓边的木簪,可簪子上的雕花突然模糊了;想起明朝画室里的墨香,可研墨的手是谁的,他竟记不清了。
\"林大哥?\"裴琰扶住他踉跄的身子,声音里带着慌,\"你...你还记得自己吗?\"
林宇摸了摸胸口的七世图残页,残页在掌心微微发烫。
他抬头,看见楚婉君扶着沈知微,墨离背着阿蛮,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像朵不谢的花。
\"记不清了。\"他笑了,\"但我记得你们。\"
陶罐在阿蛮怀里轻轻震动。
众人低头,见罐身新添的灰金纹路正缓缓浮现两个字:\"自愿\"。
夜风卷着香灰味掠过祠堂,远处传来三更梆子声。
林宇望着队伍最前面裴琰的背影——那孩子的手腕上,\"救我\"血痕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却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
返程的山路在脚下蜿蜒,像首未写完的诗。
林宇摸了摸发疼的胸口,突然听见风里飘来缕极淡的桂花香——很像南宋那世,妻子煮的桂圆茶味。
他张了张嘴,却终究没喊出那个名字。
山脚下的村子里,有盏灯突然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