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在驿站外的老槐树下坐了第七夜。
山风裹着露水漫过他的袖口,他望着山巅那缕若有若无的冷意,指尖轻轻叩了叩石桌——这是他和白芷约好的暗号。
前六夜,那道不属于人间的气息总在子时三刻出现,像根细针挑动他的命基。
他故意在檐角挂了串铜铃,又让谢云归用罗盘在四周布了隐阵,直到今夜,那气息终于不再游移,径直往驿站后墙的陶罐方向去了。
石桌下传来极轻的响动,像是衣料擦过青石板。
林宇垂眸盯着自己手背——那里有赵十三用炭笔画的蝴蝶,此刻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
他没动,直到一道黑影掠过院角的桂树,停在半人高的陶罐前。
\"偷东西也不挑个亮堂时候。\"
声音从黑影右侧传来。
白芷的身影从树影里浮出来,发间的守镜玉坠泛着幽光,她身后还跟着半道半透明的残影——正是她前日布下的守镜术,专等不速之客。
黑影僵住,月光漫过他肩头,露出少年清瘦的轮廓。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腰间挂着块刻着\"监\"字的玉佩,正是墨离提过的命门监察使信物。
少年没逃,反而\"咚\"地跪了下来,染血的布囊\"啪\"地砸在地上:\"这是我父亲临终前藏的命门秘档......他说,若见光者出现,便交给你们。\"
林宇没接,只是蹲下来与他平视。
少年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像只被雨打湿的蝶。\"你怕黑吗?\"他问,声音轻得像落在草叶上的露。
少年猛地抬头,眼底有什么东西碎了又凝。
白芷蹲下身,指尖刚触到布囊就抖了一下。
她解开绳结的动作很慢,慢到能数清自己心跳的次数——直到第一页纸摊开在月光下,她突然屏住了呼吸。
\"陈氏,二十五岁,判定'无效生育'......\"她念出声,喉间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絮,\"我娘......\"纸页边缘的批注突然撞进视线,墨迹已经发暗,却清晰得刺目:\"此女应有后,胎像稳如磐石,断命判词存疑。\"
第二页,第三页......每页角落都密密麻麻写着\"此子不该死幼童何辜\"。
白芷的指尖抚过最后一页的日期——正是她娘被处刑的前一日。
风掀起纸页,有碎纸片飘起来,落在她手背上,烫得她眼眶发酸。
这是她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落泪,不是愤怒,是积压了二十年的委屈,顺着下巴砸在布囊上。
\"那是我父亲的字。\"少年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铜铃,\"他是监察使,却总说命门的判词......缺了人心。\"
墨离不知何时站到了近前,盯着少年腰间的玉佩,指节捏得发白。
他刚要伸手,手腕突然被人轻轻攥住。
玄音不知何时抱了琴匣,指尖在琴弦上一勾,一段不成调的旋律漫了出来——像春溪淌过鹅卵石,像老妇人拍着襁褓哼的歌。
少年浑身剧震,膝盖重重磕在地上:\"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因为你不是敌人。\"玄音蹲下来,琴音随着她的话流淌得更轻,\"只是个怕黑的孩子。\"她的手指抚过少年发顶,像在安抚受了惊的小兽,\"这是你母亲的曲子,她临终前托人把琴谱交给了命门外的老妇人。\"
少年的肩膀慢慢松下来,像座压了十年的山突然挪开。
他望着玄音,又望向林宇,最后落在白芷怀里的布囊上,喉结动了动:\"他们在追杀所有质疑者......我逃出来,是想看看你们......是不是真的不怕死。\"
林宇笑了,伸手揉乱他的发:\"我们怕。
怕疼,怕死,怕一觉醒来又回到黑暗里。\"他指了指驿站窗子里透出的光,苏砚和沈知微还在抄名单,谢云归的罗盘在桌上转着暖光,\"但我们更怕活着却看不见光——你看,他们抄的不只是名字,是活着的证据。\"
深夜,裴琰蜷缩在驿站檐下。
他裹着柳无咎塞给他的旧棉被,听着窗子里若有若无的翻纸声,渐渐睡了过去。
梦里他又回到十岁那年,父亲摸着他的头说\"规则不可违\",可眼前却闪过林宇手背上的炭蝴蝶,闪过白芷落进布囊的泪,闪过玄音琴匣里飘出的曲子......
\"父亲说规则不可违......可你们连命都能改。\"他梦呓般呢喃,声音散在风里。
柳无咎端着药碗站在檐下,没叫醒他。
她蹲下来,轻轻替他掖了掖被角,哼起了断命者间流传的童谣——那是她奶奶教的,说每声哼鸣都能替冤魂擦去一点碑上的灰。
清晨的雾还没散透。
林宇推开窗,一眼就看见檐下空了的棉被,和插在土中的半枚玉佩。
玉佩上沾着新鲜的泥,箭头似的指向北方。
他蹲下来捡起玉佩,指腹蹭过上面的\"监\"字,突然想起裴琰昨夜说的话:\"北方有座废观,藏着三十七个和我一样的人......\"
山风卷着晨露扑进来,林宇望着北方的雾色,胸口那团光突然稳了些。
他握紧玉佩,能感觉到掌心里传来微微的暖意——像赵十三画的蝴蝶,像白芷落的泪,像玄音弹的琴。
\"这次,轮到我们去找他们了。\"他轻声说,声音被晨雾裹着,飘向了更远的山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