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起药篓,药篓里的竹盒沉甸甸的,那是希望的重量。她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脚步轻快而坚定,阳光洒在她的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山林里的鸟鸣仿佛更加清脆了,风吹树叶的声音也像是在为她歌唱,庆祝她的收获,也见证着她对草药的这份执着与热爱。
桃木铲再往下探时,忽然触到个坚硬的东西。苏瑶心里一动,放缓了动作。当她用鹿骨刀小心翼翼地剔开周围的泥土,一枚铜钱的边缘渐渐显露出来。铜钱上的 “开元通宝” 四个字已经模糊,但铜绿里却透着淡淡的金光。这让她想起师父说过的故事,早年间山里的药农会在灵草旁埋铜钱,说是给山神的谢礼。她将铜钱轻轻捡起来,放在掌心时,竟感觉有微弱的暖意从铜片里渗出来,像是三十年前师父握着她的手教她认药草时的温度。
根须最深处忽然传来细微的响动,苏瑶屏住呼吸,看见一只通体赤红的小虫子正顺着主根往上爬。那是守草虫,专守着有灵性的草木。她想起师父曾说,守草虫出现,说明这株草已有了灵识。当年她在药圃里发现过一只守草虫,好奇地用树枝去拨弄,结果那虫子竟钻进金脉草的叶心再也不出来,那株草后来就渐渐枯萎了。师父没责怪她,只是将枯萎的草茎埋在桃树下:“草木有灵,就像人有脾气,得顺着。”
此刻守草虫在根须上停了下来,一对复眼亮晶晶地望着苏瑶,仿佛在打量她。苏瑶慢慢松开握着桃木铲的手,指尖在泥土上轻轻敲出三短一长的节奏 —— 这是师父教的,说是能让守草虫明白没有恶意。果然那虫子晃了晃触角,转身钻进泥土里不见了,留下一道细密的虫痕,像是在给她指引方向。
随着土沟不断扩大,金脉草的全貌渐渐展现在晨光里。主根粗如拇指,三条侧根像三条金带缠绕着野山参,而野山参的主根竟有孩童拳头大小,须子上的珍珠点圆润饱满。苏瑶的心怦怦直跳,这样的金脉草缠着野山参,简直是百年难遇的奇景。她忽然明白师父说的 “等” 是什么意思,不是消极地等待,而是像这株草一样,在漫长的岁月里默默积蓄力量,甚至与其他生命相互成就。
三十年前那个清晨的画面再次清晰起来。那时她蹲在师父身边,看着他对着瘦弱的金脉草叹息,忽然发现草叶上的露水掉进泥土里,竟在根须周围晕开一圈淡淡的金光。“师父你看!” 她指着那圈金光喊道,师父却只是笑了笑,用手指在泥土上画了个圈:“这是草在跟土地说话呢。”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金脉草在释放灵气,只有生长了十年以上的老草才能做到。
苏瑶从腰间解下红绸带,这是她每次采灵草时必带的。红绸上绣着的金线还是师父临终前教她捻的,那时他已经卧床不起,手指抖得厉害,却仍执着地教她如何将三根金线拧成一股:“丫头,红线能聚气,别让灵气跑了。” 她将红绸带轻轻系在金脉草的主茎上,打结时忽然发现,绸带上的金线在晨光里亮了起来,与草叶上的金色纹路渐渐连成一片,像是有无数条金线在晨光里流淌。
当最后一铲泥土被拨开,整株金脉草连同纠缠的野山参终于完整地露了出来。苏瑶看着这株饱吸了日精月华的灵草,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样子。那时他躺在病榻上,呼吸已经很微弱,却仍抓着她的手说:“瑶丫头,记住,采药不是索取,是承接。” 当时她不懂,此刻看着金脉草粗壮的根茎,看着那些与山参纠缠的根须,忽然明白了 —— 所谓承接,就是明白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懂得对自然心存敬畏。
她小心翼翼地将金脉草和野山参一起挖出来,根须上还带着湿润的泥土。这时山风再次吹来,带着远处溪流的水汽,苏瑶忽然听见药篓里的其他药草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在和这株新采的灵草打招呼。她想起师父说过,药草之间是会说话的,就像人与人之间有情谊。
晨光渐渐升高,照在苏瑶沾满泥土的脸上,她的眼神里既有收获的喜悦,又有对过往的怀念。她将金脉草和野山参小心地放进铺着苔藓的竹篮里,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一个熟睡的婴儿。这时她忽然发现,竹篮的角落里放着的那本药经,封面上的字迹在晨光里仿佛活了过来,那是师父亲手写的 “草木有灵” 四个字,笔画间似乎还残留着他当年的温度。
苏瑶背起药篓起身时,才发现露水已经打湿了她的裤脚,冰凉的感觉顺着小腿往上爬。但她心里却是暖的,就像每次想起师父时的感觉。她回头望了一眼刚刚挖药的地方,那里留下一个规整的土坑,按照师父教的规矩,她在坑里埋了三粒饱满的红豆 —— 这是对山神的谢礼,也是对这株金脉草的告别。
山路上的雾气已经散尽,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苏瑶的脚步轻快,药篓里的药草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山里的秘密。她知道,这株金脉草将会救治一个垂危的病人,就像三十年前师父采的那些灵草一样。而她,会像师父那样,将这份与草木相通的情谊,一直传承下去。
站起身时,膝盖已经麻得失去了知觉。苏瑶扶着旁边的青冈树干慢慢活动筋骨,目光扫过周围的草木,忽然在几步外的石缝里发现了异常。那里长着几株叶片卷曲的植物,叶背泛着紫红色的晕,正是治疗外伤的紫背天葵。她走过去蹲下身,指尖刚要触碰叶片,却猛地缩回了手 —— 石缝深处藏着个小小的蜂巢,几只黑黄相间的野蜂正趴在天葵的花瓣上休憩。
“倒是会选地方。” 她低声笑了,从药篓里拿出块油纸,小心翼翼地盖在蜂巢上方,再用树枝将紫背天葵的根茎从石缝里撬出。这些草药的叶片上还沾着蜂蜡,带着股甜丝丝的气息,和金脉草的清苦混在一起,竟有种奇异的和谐。她将天葵放进药篓的侧格,又把油纸轻轻挪开,看着野蜂们重新飞回花瓣上,才背着药篓往山下走。
山路旁的野蔷薇开得正盛,粉色的花瓣上还挂着晨露。苏瑶想起今早出门时,灶房里飘来的药香 —— 那是给村西头张屠户熬的接骨药,里面放了她上月采的续断和骨碎补。张屠户开春时从马背上摔下来,断了三根肋骨,是她每日背着药篓上山采药,又亲手煎药送到他家,如今总算能拄着拐杖走路了。
药篓里的金脉草在颠簸中轻轻晃动,隔着棉布都能感受到那股鲜活的生命力。苏瑶摸了摸竹盒的轮廓,想起镇东头的李寡妇。那女人的儿子生下来就有心悸的毛病,犯病时嘴唇发紫,浑身抽搐,前几日她去诊脉时,孩子的小手已经凉得像块冰。当时她就暗下决心,一定要找到最饱满的金脉草,如今这株草药,怕是那孩子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山风突然变得喧嚣起来,吹得松涛阵阵。苏瑶抬头望向天空,云层正在快速聚集,看模样午后怕是有场大雨。她加快了脚步,草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急促的声响,药篓里的紫背天葵被风吹得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催促她早些下山。
转过一道山弯时,她看见山道旁的老松树下坐着个穿蓝布衫的身影。走近了才发现是邻村的采药人老马,他正对着一株被连根拔起的七叶一枝花叹气,那草药的根茎已经折断,白色的汁液在泥土里积成了小小的水洼。“苏大夫,你看这……” 老马的声音里满是懊恼,黝黑的脸上沾着草屑,“我家那口子风湿又犯了,想着采这个回去泡酒,没成想手笨……”
苏瑶蹲下身检查那株七叶一枝花,发现主根虽然断了,但侧根还完好无损。她从药篓里拿出特制的药泥 —— 那是用松香、蜂蜡和当归汁调成的,能让断裂的根茎保持药性。“还有救。” 她一边说一边用药泥涂抹断裂处,再用干净的麻布仔细包扎好,“回去埋在背阴处,浇些淘米水,过两个月还能发芽,只是下次采挖时,记得用铲子从四周慢慢挖。”
老马接过草药时,手激动得直抖,非要把自己采的半篓知母分她一半。苏瑶婉拒了,只从他的药篓里挑了两株品相普通的柴胡 —— 这东西能疏肝解郁,正好给李寡妇配药。两人在松树下分了路,老马往南坡去采独活,苏瑶则继续往山下走,药篓里又多了两株柴胡,和金脉草的清苦、紫背天葵的微涩混在一起,在晨风中漾开层层叠叠的药香。
阳光越来越烈,把山路晒得发烫。苏瑶解开腰间的水壶,喝了口凉丝丝的山泉水,水流顺着喉管滑下,带着股淡淡的甘甜味。这是从山涧深处接的活水,里面泡着她去年采的薄荷,解暑又提神。她想起师父说过,医者不仅要懂草药的性子,更要懂山的脾气,什么时候该上山,什么时候该歇息,都得顺着天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