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飘飘似鹅毛,飘扬柳絮满琼瑶,冷月疏星飞啼鸟,待哺的乌鸦把翅摇。
春末夏初的白虎城,本该是暖阳和煦,此刻却天降大雪。
更奇怪的是,有一群人也跟随着风雪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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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溯至不久前。
北境。
苍茫的雪原上,寒风呼啸,天地间一片灰白。
一群黑压压的人影静立不动,他们衣衫褴褛,面容枯槁,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双眼泛着淡淡的灰紫色,像是被风雪侵蚀了生机。
——如同“站立在雪原上的死人”。
他们已经在北境迁徙数月,每一步都艰难无比,此刻正短暂休憩,节省体力。
人群最前方,站着一个没有眼珠、只有一片惨白眼白的男人——他是这支古老部族的「异形者」,拥有将意识附身于动物的神力。
此刻,他的意识正寄宿在一只飞鸟身上,盘旋于北境上空,为族人寻找离开这片死亡之地的道路。
若没有他,这支早已衰败的部族根本无法走出这片广袤的雪原。
然而,就在他操控飞鸟俯瞰大地时,下方却异变陡生——
只见黑压压的人群面前,一个人从虚空中探了出来!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黑发如瀑,桃花眼瞪得溜圆,正好奇地环顾四周。
雪原上的人群立刻被这诡异的现象吸引,但他们早已习惯节省体力,因此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凭空出现的“半个人”,没有轻举妄动。
人群中,一位身形佝偻的老妪缓缓抬头,她是部族的大祭司,浑浊的紫灰色眼眸死死盯着那颗脑袋,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用古老的语言低声念诵着,似在安抚族人。
只见那凭空出现的女子缓缓转动脑袋,一双桃花眼便直勾勾地望向了雪原上的人群。
她的眼神顿时变得惊恐无比。
天空中,附身于飞鸟的异形者猛然一震,意识瞬间抽离,回归本体。
他睁开那双没有瞳孔的惨白双眼,死死盯着这个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女人——这人的半个身体已经模糊成残影,唯有那张脸清晰可见。
\"啊——!\"
女子的一声尖叫划破雪原的寂静。
把离的最近的异形者吓了一跳。
那女子看了众人一眼后,猛地缩回,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拽走,只余风雪依旧。
雪原重归寂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骤然骚动。
异形者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突然高举双臂,用古老晦涩的北境语嘶声呐喊:\"我找到了...离开的道路!\"
他的声音沙哑而激动,在风雪中回荡。
大祭司佝偻的身躯剧烈颤抖,枯枝般的手指指向虚空:\"门......那是门......通往南方的门......\"
\"呼风唤雪!\"异形者转身暴喝。
人群中立刻响起女子们低沉的吟唱。
她们是冰河族最后的「雪姑」,与俱卢族「雨女」同源的古老存在——雨女唤雨,雪姑召雪。
低语声渐起,如泣如诉。
原本平静的风雪骤然狂暴,雪粒在空中凝结成锋利的冰晶。
大祭司高举骨杖,嘶哑地喊出一句晦涩咒言。
\"轰——\"
漫天风雪突然调转方向,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疯狂涌向那女子消失的虚空。
积雪翻涌,冰晶碰撞,那片空间开始扭曲,隐约显出一道门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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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现在。
整座白虎城忽然变成了冬天。
城南一处隐蔽的破败小巷内,李当归背靠斑驳的砖墙半躺着,脸色惨白如纸。
他胸前的衣襟已被鲜血浸透。
宁芙蹲在他身前,双手小心翼翼的用从自己衣摆撕下的布条为他包扎。
\"别哭啊...\"李当归看着宁芙的样子,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还没死呢...\"
宁芙猛地抬头,通红的眼眶里噙着泪,却硬是咬着牙没让它们落下。
\"谁让你在我面前逞英雄的?\"她声音嘶哑。
方才的一切发生得太快——王焕毫无征兆地倒下,李当归突然挡在她身前,紧接着便是飞溅的鲜血。
若非李当归反应及时,此刻躺在这里的就是她自己。
可越是这样,她心中便越是生气。
她宁愿此刻躺在这里的是自己。
\"放心,只是皮外伤...\"李当归强撑着镇定,却在说话时因牵动伤口而皱眉。
“别乱动!”宁芙厉声道,手上却轻柔地为李当归系紧浸血的布条。
李当归只感觉一阵后怕。
当时的情况来的毫无征兆,先是王焕忽然被杀,他感觉到危险后,几乎是下意识的挡在了宁芙面前。
果不其然,两道冰冷的刺痛瞬间贯穿他的身体。
那一刻他才明白,有什么人隐藏在了风雪中,通过那扇门进入了城主府。
静姝说的也都是真的,北境确实有人,很危险的人,能在风雪中无声无息取人性命的人。
风雪卷过巷口,宁芙盯着少年苍白的脸,忽然开口:“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李当归却摇了摇头,眉间同样凝着困惑:“不是我。”
“不是你?”宁芙一怔。
她以为方才是李当归又借用了静姝的神力,才带着自己来到了这里。
之前李当归就这么做过,那种被极速神力包裹的感觉,宁芙记得很清楚。
“应该是静姝救了我们。”李当归低声道。
宁芙立刻环顾四周:“那她去哪了?”
李当归同样茫然。
他可以确定方才正是静姝带他和宁芙来到的这里。
可此刻哪有那丫头的影子?
李当归思索片刻,勉强撑起身子:“当时情况危急,她大概觉得城主府太危险,才带我们离开……现在可能回去找雀翎她们了。”
宁芙抿唇点头,眼底忧虑未散。
李当归见状安慰道:“放心,有峨眉姑娘在,她们不会出事。”他顿了顿,声音沉下去,“但有人通过那扇门从北境闯进了城主府……我们很可能带来了危险,必须回去。”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怎么回去?”宁芙冷声截断他的话。
李当归指向巷外——漫天飞雪已吞没屋檐,整座白虎城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陷入寒冬。
“看样子,城主的神力失效了,王焕大哥被害,城主府的那扇“门”关不上……风雪很快会席卷全城。”他喘了口气,指节攥得发白,“还有那些藏在风雪里的‘人’。若放任他们不管,很有可能会对城里的百姓造成威胁!我们必须回去,看一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放心,我的伤没事,可以走。”
李当归说着便要起身,但伤口忽然又传来一阵疼痛,疼的他龇牙咧嘴。
宁芙一把将他按回墙角:“坐好!”
她眉峰紧蹙,片刻后决然道:“你伤得太重,先找地方治伤。”
“不行!”李当归罕见地提高了声音,“必须立刻回城主府!将事情解决,再拖下去——”
“先治伤。”
“将军!别闹了!”少年眼底竟有些生气,“城里的百姓重要还是我重要?”
“当然是你重要!”
宁芙脱口而出。
巷内骤然死寂。
李当归张了张嘴,所有话都哽在了喉间。
\"城主他们会将那扇门的问题解决,城里的百姓自有九大军营保护。\"
宁芙的声音冷得像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将李当归扶起,直接将少年背在身上。
\"我自己走。\"李当归虚弱地开口。
\"少废话!\"宁芙干脆利落地回绝。
其实,李当归的伤势远比表面看起来严重。
实际上,他的意识都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方才的镇静不过是强撑,此刻被宁芙背着,伤口的疼痛似乎减轻了几分,但死亡的阴影却愈发清晰。
\"将军,你还生我的气么?\"李当归轻声道。
\"你能不能先少说一句?\"
\"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只喜欢你,所以,之前的事情,你就别生气了。\"
\"你现在跟我说这些废话有何用?\"
\"那你不生气了?\"
\"我本来就没有生气。\"
风雪中,宁芙的脚步未曾停歇。
\"你要带我去哪里治伤?\"
\"回百草堂。\"
\"可是,这里是城南啊,要不我们去玲珑坊看看红绡姐有没有回去,她可以帮我治伤。\"
\"李当归,你是不是找死?\"
\"将军,你要是带我回百草堂,我真的会死在路上的,你...不会是因为吃醋才不想带我去玲珑坊吧?\"
\"你——\"
宁芙的脚步微微一顿,终究没有接话。
她沉默地背着少年,沿着长街,顶着缓缓飘落的雪花,一步一步地朝着前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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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府内。
风雪停息,一片死寂。
雀翎冲到那扇门前时,木门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入口。
入口的另一侧,是苍茫无垠的北境雪原。
王焕的尸体静静躺在入口外的雪地上,早已被风雪覆盖,只露出模糊的轮廓。
雪地上散落着斑驳血迹,以及密密麻麻、错综复杂的脚印,仿佛刚刚有一大群人从这里踏过。
雀翎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环顾四周,没有李当归的身影。
回想起方才那一幕——若不是峨眉及时出手,自己或许已经死在那个冰河族人的手中。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右肩的弥沙印记,灰白色的瞳孔微微颤动。
很久以前,北境并非只有俱卢族和般度族,那片广袤无边的苦寒之地的每一处,都曾生存着大大小小的不同部族。
传说中,在北境以西,横亘着一条早已死去的河流——寒冰河。
百年前,那里尚有活水奔涌,河畔居住着一支名为「冰河氏族」的古老民族。
他们比俱卢族和般度族加起来都要强大,是所有北境部族中唯一能借助风雪之神力量的部族。
当俱卢族还在风雪中艰难求生时,冰河氏族早已靠捕鱼狩猎生生不息。
直到那条河彻底冻僵,不再流淌。
这支民族,也随之湮灭在历史中。
可方才那人——灰紫色的眼眸,从风雪中无声显现——与记载中冰河氏族的特征分毫不差。
雀翎从未想过,静姝在门后看到的\"站立如死人\"的身影,竟会是他们。
她看着面前地上的丝丝血迹,知道李当归很有可能已经遭到了他们的袭击。
一想到这里,雀翎的心瞬间慌乱无比。
\"李当归!李当归!\"
她朝着四周大喊,声音在空荡的府内回荡。
没有回应。
只有雪地上刺目的血迹,无声地诉说着可能的结局。
\"宁姐姐!\"
静姝站在雀翎身旁,也焦急地大喊起来。
她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宁芙和李当归突然消失了。
红绡蹲在雪地里,仔细检查着倒在血泊中的王焕,又看向旁边地面上斑驳的血迹。
那些血迹的形状、走向,都像是重伤之人留下的——要么是宁芙的,要么就是...李当归的。
她的心猛地揪紧。
\"宁姐姐!\"静姝仍在不停地叫喊,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就在雀翎等人慌乱寻找时,峨眉却静静地站在雪地中,漆黑的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城主府的一处屋顶。
屋顶上,风雪中,一道身影渐渐显现——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高挑女子,她站在高处,好奇地俯瞰着下方的一切,嘴里还神神叨叨地念叨着什么。
这声音终于引起了雀翎她们的注意。
雀翎抬头望去,灰眸骤然紧缩,指尖已凝聚出锋利的水刃。
屋顶上的女子似乎察觉到了目光,缓缓转头看向下方。
她那双明亮的紫灰色眼眸微微眯起,深邃得仿佛能看透人心。
\"南方女人...\"她用北境语言低声呢喃,目光扫过红绡几人。
当视线落在雀翎身上时,她似乎有些困惑,自言自语道:\"雨女...\"
雀翎浑身紧绷,用古老的北境语言厉声道:\"你们不该来这里。\"
女子闻言,忽然笑了。
她不再使用北境语言,而是操着浓重北境口音的南方话回应:
\"你都能来,我们为什么不能来?\"
\"你们究竟是如何在北境存活下来的?\"雀翎的指尖微微收紧,水刃泛起寒光,\"为什么过了这么长时间才出现?北境此时是否还有其他部族的人?\"
屋顶上的女子轻蔑一笑:\"我们冰河氏族自有风雪之神护佑。你们一个小小的俱卢族都能存活下来,我们难道还会灭亡?\"
\"你们必须离开这里,\"雀翎厉声道,\"否则,很可能会再次引发南北战争。北方是我俱卢族人的部落,你们可以去那里找他们一起生存。\"她顿了顿,\"你们的大祭司呢?让她来和我说话。\"
女子冷笑一声:\"你一个小小雨女,也配与我们的大祭司交谈?\"
雀翎的灰眸骤然一沉:\"你们为何要将北境风雪引到这里?不怕被灭族么?\"
\"南北两境,自古以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女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众人,\"如今北境被极北之地影响,危机四伏,难以生存,我们自然要南下。\"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如今这些南方人竟然自己开门欢迎我们,倒是省了我们不少事。我们当然要借助风雪之神的力量,占领南方的土地和城池!\"
她突然指向红绡几人,声音陡然尖锐:\"反倒是你,身为北境雨女,竟然与这群南方人为伍!我真为你感到丢脸!也为你的族人感到羞耻!\"
雀翎的胸口剧烈起伏:\"若是南北不联合起来,等永夜降临时,我们谁也活不了!你们如今的行为,才是不顾族人安危!\"
她强压怒火:\"我劝你们赶紧撤回北方,想办法与白虎城签订合约,这样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你闭嘴!\"女子勃然大怒,\"真是一群叛徒!\"
她猛地一挥衣袖,风雪骤然加剧:\"回去告诉你们的大祭司,集结族人,南下进攻,与南方人决一死战!等占领了他们的城池,再一起对抗极北诅咒——\"
她的声音在风雪中回荡:
\"这才是我们北境人该做的事!\"
雀翎闻言忽然轻蔑一笑,灰白色的瞳孔在风雪中泛起微光:\"你就是冰河氏族的雪姑一脉吧?我听大祭司说过,冰河氏族的雪姑和我们雨女是北境最古老的两大传承。\"她话锋一转,\"但如今,我们俱卢族还有七十二雨女,你们冰河氏族还剩下几位雪姑?\"
屋顶上的女子身形明显一僵。
\"我们俱卢族与般度族联合南下,都攻不破南方的城池,就凭你们?\"雀翎的声音陡然提高,\"你可知道,此时白虎城内有多少神力者?你们这么做,只是不自量力!\"她指向北方,\"我们的敌人从来都不是南方,而是北方!你知道该怎么做!\"
那女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放声大笑起来:\"你太小看我们族人的力量了!\"她张开双臂,风雪在她周身盘旋,\"此时,我的族人已经分散在这座城池各处。有风雪之神的庇佑,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再也不用挨饿受冻!\"
她俯下身,紫灰色的眼眸紧盯着雀翎:\"你我都是北境女子,何须在这里争执?叫上你的姐妹们,让我们两脉古老传承的后人联手,一起踏平这南方!在这里繁衍生息,或许不久之后,预言之子就会现世,到时候便能带领我们北境一起对抗永夜!\"
说到此处,女子突然叹了口气:\"只可惜,我们这一代的雪姑之中,并未出现弥沙。如若不然,阿尔盖布或许早就现世。\"
雀翎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原来,你们冰河氏族也信奉阿尔盖布的预言。\"
\"当然!\"女子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比北境任何一支部族都坚信预言。\"
雀翎忽然轻笑出声,笑声中带着几分无奈。
\"你笑什么?\"女子厉声质问,\"难道你作为雨女,反倒不相信预言?\"
\"我信,我当然信。\"雀翎收敛笑意,灰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我比你们谁都相信。\"
\"那你笑什么?\"
雀翎抬眸直视女子,一字一顿道:\"因为预言之子早已出现。正是他带领我们的族人与南方和解,也是他带领我们数次抵抗极北诅咒。至于弥沙...\"她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更深,\"弥沙当然不会出现在你们之中。因为这一代的弥沙,是一位雨女。\"
\"什么?!\"女子如遭雷击,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紫灰色的瞳孔剧烈收缩,\"你...你说的是真的?\"
雀翎冷哼一声:\"怎么,你觉得我在和你开玩笑?\"她向前一步,风雪在她脚下退散,\"你以为是谁把北境联合起来的?又是谁让那些巨人族都甘愿停战的?\"
那女子呆立在屋顶上,久久不能言语。
风雪在她周身盘旋,却掩不住她眼中的震惊与动摇。
静姝看着屋顶上呆若木鸡的女子,悄悄拽了拽雀翎的衣袖:\"雀翎姐姐,她是不是被吓傻了?\"
雀翎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你看着吧,待会儿还有她更吃惊的时候呢。\"
红绡闻言似有所悟,目光在雀翎和那女子之间流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也不禁莞尔。
峨眉早已对这场对话失去兴趣,正蹲在王焕身旁,用发梢轻轻拨弄着地上的积雪,像是在研究什么有趣的东西。
雀翎见那女子仍处于震惊之中,知道此时不能操之过急,时机需要把握分寸。
她放缓语气,故作轻松道:\"你愣什么呢?不如先下来,我们进屋慢慢聊?\"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屋里刚好有饭,看你这样子,估计在北境饿得不轻吧?\"
\"饭\"这个字眼果然触动了女子。
她紫灰色的眼眸微微闪动,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
但她很快又板起脸来,强装镇定:\"阿尔盖布,他在哪里?\"
雀翎故作黯然,灰眸低垂:\"唉,他啊...\"她指了指地上的血迹,\"或许已经被你们杀了...\"
\"什么?!\"
女子身形一晃,直接从屋顶跃下,轻盈地落在雪地上,溅起一片雪花。
\"你什么意思?\"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慌乱。
雀翎叹息着指向血迹:\"方才他就在此处。可你们一来,他就不见了,只留下这些...\"
她故意欲言又止。
女子的脸色瞬间煞白:\"你...你说的是真的?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应该在北方吗?\"
\"他的家就在南方。\"雀翎直视对方,\"他当然在这里。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又在这里?\"
女子先是一怔,随即冷笑,像是恍然大悟一般:\"你果然在骗我!预言之子是北境人,北境才是他的家,又怎么可能家住南方?\"
\"怎么不可能?\"雀翎不紧不慢地说,\"他既是北境人,又是南方人——\"
\"你胡说!\"女子激动地打断,\"预言之子是北境最勇猛的男子,不可能与南方人同流合污!\"
这句话一出口,雀翎、静姝和红绡都愣了一下,随即皆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们知道,那所谓的预言之子其实就是李当归,但是...勇猛?
静姝笑的最开心,她脑海中都是李当归天天挨宁芙骂的样子。
那女子脸色骤变,指着雀翎怒道:\"你竟敢取笑预言之子!\"
雀翎神色一敛,正色道:\"我没空与你纠缠。他若真被你们的族人所伤,我们必须立刻找到他。\"
\"等一等!\"女子突然上前一步拦住去路,紫灰色的眼眸闪烁不定,\"你方才说...这一代的弥沙已经出现,还是位...雨女...此话当真?\"
\"当然。\"雀翎直视她的眼睛。
静姝突然探出头,俏皮地补充:\"是位特别漂亮的雨女哦~\"
女子闻言身形微晃,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她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那她...那位弥沙现在也和阿尔盖布在一起吗?她是谁?真的如预言所说那般美丽?他们是否已经——\"
\"我就是弥沙。\"雀翎干脆利落地打断。
此言一出,空气瞬间凝固。
女子瞪大眼睛。
她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雀翎。
虽然眼前的雨女确实姿容出众,但与她想象中的弥沙相去甚远。
\"你?\"女子沉默片刻后突然冷笑,\"随便一个雨女都敢自称弥沙?我还想当弥沙呢!\"她轻蔑地撇嘴,\"就你也配得上预言之子?\"
红绡眉头微蹙,上前一步直视女子:\"听你这意思,莫非你也觊觎你们的预言之子?\"
女子这才注意到这位身穿干净大衣的红衣女子,发现她的姿色竟然也很不错,只不过,浑身带着一股南方女子的软弱气质。
她不屑地嗤笑:\"北境哪个女子不想嫁给预言之子?但预言之子一生只会与弥沙相爱——\"她转向雀翎,一字一顿道,\"所以,你说你是弥沙?别痴心妄想了!\"
雀翎不慌不忙,抬手解开衣领。
白皙的锁骨处,一枚形如三瓣雪花的印记在风雪中清晰可见。
\"弥沙之印?!\"女子失声惊呼,竟不由自主地上前,想要扯开雀翎的衣领看个仔细。
雀翎一把按住她的手:\"我与阿尔盖布早已相遇,预言早已应验。\"
她逼近一步,灰眸如刃:\"你最好立刻去找你们的大祭司,免得阿尔盖布对你们降下责罚。\"
风雪呼啸而过,女子僵在原地,紫灰色的眼眸中翻涌着震惊、不甘与一丝难以察觉的艳羡。
——————————
城南长街,一层薄薄的积雪覆盖了青石板路。
玲珑坊门前,宁芙背着李当归站定。
坊门紧闭,檐下冰凌垂挂,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到了。\"宁芙轻声道,声音比风雪更冷,\"看来红绡还未回来,她们此时应当还在城主府。\"
身后没有回应。
\"李当归?\"
宁芙侧过头——背上的少年不知何时已闭上双眼,面容苍白如纸,连唇色都褪尽了。
\"李当归!\"
宁芙心头猛地一颤,迅速将人放下。
她跪在雪地里,将少年揽入怀中。
他的身体冰凉。
\"醒醒!\"她拍打他的脸颊,指尖触到一片刺骨的冷。
没有反应。
宁芙的手悬在半空,忽然不敢落下。
她缓缓探向他的鼻息——
指尖感受不到一丝温热。
\"李当归......\"
宁芙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方才他还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嫌她吃醋,嫌路远......
是什么时候开始安静的?
——是她说\"少说几句\"的时候。
宁芙猛地攥紧他的衣襟。
腹部的伤口血已凝冰,胸前的布条被冻硬,像一块铁片硌在她掌心。
她摇晃他,力道越来越大,积雪被蹭开,露出下面青黑的石板。
\"你醒醒......\"
宁芙的眼泪砸在少年脸上,立刻结成了霜。
她把他搂得更紧,额头抵住他冰冷的眉心,仿佛这样就能把体温渡过去。
可怀里的身躯越来越沉,心跳声始终没有回来。
风雪呜咽,长街空荡。
宁芙抱紧李当归,在玲珑坊的台阶上蜷成一团。
她张了张嘴,却连哭声都发不出来。
——————————
风雪漫卷,白虎城外。
山巅之上,一座白玉庭院外,白泽静立雪中。
满头银发与飞雪交融,几乎辨不清界限。
他望着远处被风雪吞没的白虎城,神情落寞。
身后,一阵轻缓的脚步声踏雪而来。
身披雪白锦衾斗篷的清冷女子手捧长袍,步履无声地停在他身侧。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眉间微蹙:\"白虎城为何突降大雪?\"
白泽沉默,仿佛未闻。
女子指尖轻拂,抖开那件雪白长袍,为他披上。
衣袂垂落时,她低声道:\"今日不算一卦么?\"
风声呜咽,无人应答。
女子叹息:\"你早已知晓缘由了,对么?\"她轻轻拉住他的袖角,\"雪大了,跟我回屋吧。\"
白泽依旧不动,眸中映着远处苍茫的城池,却似穿透了风雪,望向更遥远的虚无。
\"白泽,\"女子声音渐急,\"你在想什么?\"
她指尖收紧:\"这几日你总与我说卦象,论天道,今日却为何一言不发?\"
清冷女子放柔了声音:\"我陪你下山吧,正好,我也许久未见那位小姑娘了。\"
话音未落,一阵疾风卷雪而过,掀动二人的衣袍。
女子忽然怔住——她从未见过白泽如此神情。
那双洞悉天机的眼睛,此刻竟如覆霜的枯井,深不见底,却又空无一物。
凝望着白泽晦暗的侧颜,白九心头蓦地一紧。
从今早开始,白泽便坐在院中石桌前,竹简铺展,不断的推算着什么。
直到白虎城风雪骤起的那一刻,他骤然停手。
而后独行至此,再无言语。
山风凛冽,雪落无声。
白九见白泽依旧沉默,便不再追问,只是静立一旁,与他一同望向远方苍茫。
雪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又悄然消融。
不知过了多久——
白泽忽然轻叹一声,声音平静:
\"那个少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