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成亲?\"
宁芙听到峨眉的话,眉头顿时皱起。
李当归更是瞪圆了眼睛,完全没有预料到峨眉会在此时忽然问出这个问题。
红绡脸色一变,急忙上前拉住峨眉的手腕:\"峨眉,走,我带你梳头去。\"
她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人带离房间,临走时还不忘轻轻带上房门。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李当归和宁芙两人。
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压在两人之间,只有窗外早起的雀儿在叽叽喳喳地叫着。
李当归和红绡什么时候成亲?
这个问题瞬间让宁芙的心中一颤。
她一言不发,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指尖则开始有节奏地敲击剑柄,若有所思。
其实,她一直都很疑惑——红绡和李当归的关系到底是什么?
就在不久前,演武大会结束,她再次回到百草堂时,红绡也在,那时,她就发现红绡和李当归的关系变得有些不一样。
她注意到,不知何时,红绡对李当归的称呼变成了\"当归\",而李当归更是直接喊起了\"红绡姐\",尤为亲昵。
当静姝绘声绘色地给她讲起那个故事时,她才知道,原来红绡竟是被李当归的母亲养大,因此,这才和李当归如同姐弟。
起初,她觉得这是桩好事,毕竟红绡知书达理,医术高明,有这样一个姐姐照顾李当归再好不过。
可昨夜发生的一切让宁芙不得不重新审视这段关系。
红绡看李当归的眼神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就像此刻桌上那碗药的余温,看似平静却暗藏热度。
更让宁芙在意的是,今早红绡明显精心打扮过。
她虽是一位女将军,平日里不施粉黛,但自从对李当归暗生情愫后,她对任何接近李当归的女子都格外敏感。
方才站在她面前的红绡,与平日很是不同。
她不仅束了一个精致的发髻,头上还别了一根一看就是精心挑选的崭新玉簪,连那身鲜红的长裙都显得艳丽无双。
甚至,连走路的姿态似乎都比平日里还要优雅几分。
宁芙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散乱的长发。
她守了李当归一整夜,此刻眼底还带着淡淡的青影。
而红绡呢?
明明是在自己家中,明明天才蒙蒙亮,她却打扮得像是要去赴一场重要的约会,这实在太不寻常。
宁芙也算了解红绡。
这位医女素来注重仪容,但从来都是得体即可,绝不会过分修饰。
可今早的每一个细节都在昭示着异常,宁芙作为一个女子,天生就会注意到这些。
她就是有那么一种预感,红绡做这些,就是为了见李当归。
若她真的只把李当归当作弟弟,又何必在清晨时分,在自己家中,为一个\"弟弟\"如此精心装扮?
宁芙敲击剑柄的指尖一停,开始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目光却始终停留在红绡离去的方向。她心里继续想道:若红绡真是她想的那样,那李当归这个傻子会注意到么?
她下意识的用余光瞥见身后僵立着的少年,他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自己,那副手足无措的模样让宁芙在心里摇头否定——以李当归的性子,怕是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但此刻更让宁芙在意的并不是这些东西,而是峨眉那句突兀的问话。
她虽与峨眉接触不多,却知道峨眉虽然单纯,但绝非痴傻之人。
能让她如此自然地脱口问出\"成亲\"二字,必定事出有因。
既然都知道,李当归和红绡是如同姐弟关系,那峨眉为何会问出那个问题?
更令人在意的是峨眉方才说话时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仿佛李当归与红绡的婚事已是众所周知,只待择日完婚一般。
这个念头让宁芙心头猛地一颤。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与李当归相识不过一年光景,而红绡不仅自幼与李当归母亲情同母女,更早已与李灵芝、李朱砂姐妹相称。
那么,在她认识李当归之前,李当归和红绡之间...
李当归望着宁芙沉默的背影,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正绞尽脑汁想找个什么样合适的说辞来解释峨眉的突发提问,才能让宁芙不产生误会,却不知宁芙此刻心中早已翻江倒海。
少年小心翼翼地向前迈了一步,右手想要触碰她的肩膀。
宁芙似有所感,转回头看,静静的注视着李当归。
李当归的手悬在半空,赶紧开口:\"将军,峨眉姑娘方才的意思其实是——\"
\"李当归。\"宁芙开口打断,声音平淡,面无表情,寒螭剑的剑穗无风自动。
她一字一顿道:\"想好你接下来要说的话,你若敢向我隐瞒一句,或是敢撒谎糊弄我...\"
宁芙没有继续说下去,可那平静的表情和未尽之言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分量。
李当归的手僵在半空,准备好的说辞顿时卡在喉咙里。
他望着宁芙寒星般的眸子,知道今日若不说出实情,怕是难以收场。
少年又沉默半晌,终于深吸一口气:\"将军,我不想瞒你...峨眉姑娘方才之所以问那个问题,其实是因为...昨日我和红绡姐答应了她——\"
\"答应了她什么?\"宁芙猛地逼近一步,眼神紧紧盯着少年。
\"答应...我们二人会成亲。\"
空气瞬间凝固。
宁芙愣在原地,指尖死死掐进掌心,心里像是忽然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她有些不敢继续听下去。
她不明白,不明白李当归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要和红绡成亲,那自己呢?自己算什么?
昨夜她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莫不是打扰了他和红绡的好事?
昨夜他和红绡在一起的那个场景依旧记忆深刻。
她知道那是事出有因,但并不代表她就不介意。
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和另一个女子做出那样的事情,任谁心里都会难受。
她只恨自己昨夜来的太迟。
李当归见宁芙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赶紧开口道:“将军,你听我给你解释。”
\"你解释什么?我还以为,你对我是真心的——\"宁芙的声音冷静的可怕。
\"将军!\"李当归急得去抓她的手,\"我和红绡姐只是假装在峨眉姑娘面前答应!若不这样,峨眉姑娘会不高兴——\"
\"她为何会不高兴?\"宁芙甩开他的手,声音陡然拔高,\"她凭什么非要你和红绡答应成亲?你难道就想用这种理由来应付我?你和红绡之间,到底有什么事情,你别以为我什么都看不出来,这件事和峨眉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你别拿她来做挡箭牌!\"
李当归如遭雷击。
他没想到,宁芙竟然仅仅凭借峨眉的一个问题,就能想明白这么多。
\"我...我...\"李当归的喉结剧烈滚动着,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宁芙见状冷哼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少年情急之下猛地抓住她的手腕,硬是将她拽了回来。
\"你到底说不说?\"宁芙的声音冷得像冰,\"不说就别浪费我的时间。\"
李当归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将军,我说。\"
宁芙便紧紧直视着少年的眼睛,静静听着。
只听他一字一句,缓缓开口道:\"我娘...为我定了一门亲事,对象正是红绡。\"
\"亲...亲事?!\"宁芙浑身一僵。
仿佛被雷击中般定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她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成真了。
李当归急忙解释:\"我也是昨日才知道的!小时候我娘离开前,和红绡姐有过口头婚约。而峨眉则是很久以前就认识了我娘,当时我娘就把这事告诉了她,还和她约定...\"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低:\"若是峨眉遇到我和红绡姐,就让我们...让我们...\"
李当归说到这里,有些说不下去了。
可宁芙却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她突然笑了,那笑容让李当归心头一颤。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宁芙平静地说着,再次转身要走。
这次李当归一着急,直接伸手,想要将宁芙拉进怀里,结果却被她猛地推开。
少年还想上前,宁芙却后退一步,这个动作让李当归的心像被针扎般刺痛。
\"宁芙,你知道的,\"李当归的声音发颤,\"我喜欢的从来都只有你。\"
\"那又如何?\"宁芙的眼神平静得可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
她轻声道:\"既然已有婚约,为何还要与我...\"
\"不是这样的!\"李当归急得眼眶发红,\"我不会履行这个婚约的!等我娘回来,我会和她解释清楚,告诉她我喜欢的是你——\"
\"你娘何时回来?\"宁芙冷冷打断,\"若是她回来后不同意你悔婚呢?\"
她逼视着李当归:
\"你又当如何?\"
“这——”李当归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却终究没能说出宁芙期待的那句话。
他脑海中浮现出母亲模糊的面容——那个在他幼时就远行的至亲。
虽然她此时远在天边,可是李当归依旧把她当成是最为重要的人,
若她满怀期待盼望着归来时能看到自己和红绡在一起,结果自己却让她失望...
到了那个时候,他又该怎么办?
李当归心里思绪万千,可他却清楚的知道,眼前的宁芙才是他真正喜欢的女子,这辈子都不会改变。
宁芙见李当归沉默不语,眼中的光彩一点点黯淡下去。
她多希望此刻李当归能斩钉截铁地说一句\"即使我娘反对,我也非你不娶\"。
若真是那样,她便会毫不犹豫的扑进他的怀里。
可少年沉默的模样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自嘲地勾起嘴角。
也是,自己在李当归心中怎么能比的上他的母亲,而她也更不可能逼着李当归做出选择。
不过是一场空罢了。
这一次,宁芙没有给李当归任何挽留的机会,转身便走。
\"等等!\"李当归伸手去抓,可宁芙这次走的很快,他只握住一缕消散的余香。
房门\"砰\"地合上,等他冲出去时,宁芙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长廊上空无一人,唯有檐角风铃在风中叮当作响。
李当归想要去追,可是,他根本追不上。
少年颓然扶住门框。
他原以为这桩陈年婚约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玩笑,并未放在心上,只要他与红绡心照不宣,一切都能照旧,根本不会有任何影响,峨眉也总不可能硬逼着他们成亲。
至于他和宁芙,依旧可以毫无顾忌的在一起。
可说到底是出现了这么一码事,不能视若无睹,这就如同一道无形的墙一般,将他和宁芙生生隔开。
最要命的是,若是他的母亲在这里,一切还都好说,按照李当归对母亲那不算多的了解,想必她不会是那么死板的人,可她此时远在天边,他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李当归苦笑。
他太了解宁芙了。
那个把\"规矩\"刻进骨子里的女子,这种事情肯定讲究名正言顺,怎么可能容忍自己与有婚约之人纠缠不清?
李当归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忽然想到若是宁芙能像雀翎那般洒脱就好了。
那个来自北方的姑娘就从不在意南方这些繁文缛节,更不会为了这种事情纠结。
况且他与红绡的婚约既无正式婚书,又无交换信物,说到底不过是个儿时的口头约定,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只是,宁芙会因此而放下芥蒂么?
李当归不知道。
\"也许...\"少年握紧拳头,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只要能让宁芙明白这婚约的随意性...
虽然即使是口头约定,也不该随意违背,但万一呢?
万一宁芙就愿意为了他破一个例呢?
万一她愿意为他放下一次坚持?
这个念头让李当归心跳加速,他暗暗下定决心——
绝不能因为这种虚无缥缈的事就失去心爱的姑娘。
——————————
玲珑坊二楼的闺房内,晨光透过纱窗,在梳妆台上洒下淡淡的光影。
峨眉正安静地坐在铜镜前,红绡正为她梳理最后一缕长发。
随着灵巧的手指翻飞,那些总是拖到地上的发丝被挽成一个精致的发髻,只余一缕垂在脚踝处。
\"好看么?\"红绡轻声问道,指尖轻轻拂过峨眉的发梢。
峨眉盯着镜中的自己,嘴角微微上扬:\"好看...谢谢...红绡...\"
红绡莞尔一笑:\"不客气。\"
峨眉起身走向一旁的圆桌,开始享用红绡为她准备好的早膳。
而红绡却仍站在铜镜前,怔怔地望着镜中的自己。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发间那支今日新插上去的碧玉簪,指尖能感受到玉石温润的凉意。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脸颊渐渐泛起红晕,连耳尖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镜中人的目光下意识的缓缓下移,落在梳妆台一角。
那里静静躺着一张泛黄的旧纸,边缘已经有些破损,但最上方那三个潇洒的大字依然清晰可见——
\"允婚书\"。
......
时间倒转回昨夜。
红绡安顿好李当归和宁芙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闺房。
今日发生的一切都超出她的预料——
夜寻李当归、掌掴谢春花、将李当归从谢春花手里救出,就已经让她有些心力交瘁。
可之后李当归又对她做出那些事情,让她不知该如何面对。
再之后宁芙的出现,更是让她不知所措。
每一件事都让她身心俱疲。
她急需独处片刻,理清纷乱的思绪。
仔细的想一想她和李当归之间的关系。
推开房门时,却见峨眉端坐在床沿,漆黑的长发如瀑垂落。
那双古井般的眼睛直直望过来,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峨眉?\"红绡强撑起笑容,将一切先抛之于脑后,\"你怎么醒了?\"
\"你...去哪里了...\"峨眉眼睛直勾勾的注视着红绡。
\"我去找当归了。\"红绡走到妆台前卸下玉簪,忽然正色道:\"峨眉,以后少与谢春花那个女人来往,我担心她对你不利。\"
峨眉点点头,目光却依旧紧锁在红绡脸上。
红绡见状疑惑道:\"峨眉?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红绡...\"峨眉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怎么...伤心了...\"
红绡卸簪的手蓦然顿住。
铜镜中的自己明明挂着得体的微笑,连眼尾的弧度都精心维持着。
她不知道峨眉何出此言。
她下意识抚上面颊:\"峨眉,你在说什么?我没有伤心啊。\"
\"不...\"峨眉摇头时,长发在锦被上荡开涟漪,\"你很伤心...\"
她语气平淡却非常笃定。
\"我不想你伤心...\"峨眉补充道。
红绡怔怔地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她也不确定自己此刻究竟是什么心情了——若真如峨眉所说,她在伤心,那她又究竟是为了什么而伤心?
峨眉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字一顿格外清晰:\"你每日都...开心...除了...今日...\"
那双漆黑的瞳孔仿佛能穿透人心。
红绡只感觉峨眉似乎话里有话,这个单纯如白纸的女子,难不成还能看透别人的心思?
她并不知道——
峨眉不仅能感受到别人的心情,还能感受到一个人身上的善意或恶意。
\"红绡...今天的你...不一样...\"峨眉继续道。
红绡勉强笑了笑:\"可能今天我有些累了,没关系的,睡一觉就好。\"
峨眉固执地摇头。
忽然,她抬起手在空中轻轻一划——
在红绡惊讶的表情下,只见峨眉掌心凭空出现了一个粗布包裹。
\"峨眉,这...\"红绡声音发颤,\"这是从哪里来的?里面是什么?\"
\"送你的...\"峨眉将包裹递过来。
红绡迟疑地接过,粗布的触感粗糙却温暖。
她小心翼翼地解开系带,当看清里面的物件时,整个人愣了一下——
一支碧玉簪静静躺在粗布上,玉色温润如水。
下面还压着一张泛黄的纸笺,边缘已经有些脆化。
\"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个?\"红绡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是...她送的...\"
红绡的手猛地一抖。
不知为何,她瞬间就明白峨眉口中的\"她\"是谁。
她指尖颤抖着先拾起玉簪,冰凉的触感却烫得她心口发疼。
当她展开那张纸笺时,熟悉的字迹如利箭般刺入眼帘——那是汀兰的笔迹,潇洒不羁正如她本人。
而当红绡看清楚上面的内容时,更是震惊到了极点:
\"立婚书人李当归之母汀兰,系白虎城纪籍。今凭媒妁之言,以爱女红绡许配亲子李当归......\"
光是读完这句,红绡的大脑便一片空白,每一个字都像惊雷在她心头炸响。
先前她还怀疑峨眉是否真的记清楚了汀兰的约定,可现在——
这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哪里还需要什么猜测?
\"观二小无猜,青梅绕榻,天意早种连理枝......\"红绡不自觉地念出声来,汀兰潇洒的字迹仿佛带着温度,\"当归当惜眼前人,不负红绡灯下泪;红绡当护当归平生安,莫忘儿时约......\"
不知不觉间,这个从红衣小丫头长成了亭亭玉立大姑娘的女子,泪水夺眶而出,砸在纸笺上晕开一小片墨痕。
她急忙用袖子去擦,生怕弄坏了这珍贵的文书...
她颤抖着继续往下读,汀兰在信中絮絮叮嘱,说那支碧玉簪是当年李怀璋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如今代李当归赠予红绡......
\"你终于...不伤心了...\"
峨眉看着红绡不断的流泪,却说出这么一句话,仿佛她很确信,此刻的红绡流出的每一滴眼泪,都是高兴的眼泪。
红绡抬起泪眼,看着这个单纯的女子,突然破涕为笑:\"峨眉,谢谢你给我带来这么重要的东西。\"
峨眉满足地笑了,长发在锦被上铺开如墨:\"不用...谢我...\"
这一夜,红绡将婚书翻来覆去读了又读。
汀兰的字里行间满是温情,仿佛那个红衣女子就站在眼前对她谆谆叮嘱。
直到更漏三响,她才小心翼翼地将婚书放在枕边,唇角带着释然的笑意沉入梦乡。
——————————
时间回到此刻。
漏瓦街上,那间常年垂挂黑纱的茅屋今日焕然一新。
门前青石台阶被擦得发亮,檐下蛛网尽除,连窗棂缝隙里的积尘都清扫得一干二净。
更奇怪的是,那些代表着特殊含义的黑纱竟然全被取下。
在这条破败的街道上,这间突然变得朴素整洁的屋子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屋内,谢春花只穿着素白中衣坐在梳妆台前。
铜镜中映出的面容不施粉黛,与往日浓妆艳抹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低垂着眼帘,指尖正轻轻摩挲着一缕褪色的剑穗——那是昨夜李当归被红绡带走时,她悄悄从少年剑柄上拽下的。
\"小郎君......\"谢春花将剑穗贴在唇边轻唤,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若是让那些曾与她有过露水姻缘的男子见到这副模样,定会惊掉下巴。
这个以风流着称的蝎娘子,此刻竟像个怀春少女般满脸相思。
“小郎君...”谢春花又柔声呢喃道。
她忽然将剑穗按在饱满的胸口,黛眉微蹙露出哀伤神色。
昨夜是她第一次失手,眼看就要到嘴的鸭子竟飞了。
那合欢毒是她珍藏多年的宝贝,中毒者必定情难自禁,这本该是万无一失的计策。
\"都怪那该死的红绡......\"谢春花咬着朱唇暗恨。
她太清楚像李当归这样的正经少年,清醒时绝不可能碰她这样的女人。
所以,只能使用那种办法。
一想到自己能和李当归这样的男子同床共枕一次,她简直是期待的不行,所以当药性刚开始发作,她就迫不及待地解开了衣带......
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红绡偏偏就在那个时候出现。
\"真是便宜了那个红绡了......\"
谢春花有些嫉妒的开口道。
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很清楚合欢毒的效力了——昨夜李当归眼中翻涌的情潮,少年绷紧的腰线,还有那声隐忍的喘息......
在少年中了那种合欢毒后,必然需要一位女子来为他解毒。
那个女子本该是她。
那本该是属于她的良宵。
但既然最后是红绡将少年带走,那不用说,李当归必然是和红绡经历了一个美好的夜晚。
一想到那两人共度春宵的画面,谢春花气得将剑穗狠狠攥紧,指节都泛出青白。
\"这合欢散可是我珍藏了三年的宝贝......\"
她又心疼地喃喃自语。
她忽然媚眼一挑,竟将那缕剑穗从胸口拿起,贴在唇边,如吻情人般轻轻的吻了下去。
那深情的样子,好像她吻的不是剑穗,反而真的是那个一口一句“春花姐”的俊秀少年。
世间多少风流女子,生来便似那雨打浮萍,无根无蒂。
她们或许曾是良家女,却被天灾人祸逼入风尘;或许生来就在勾栏,自幼学的便是如何对男人巧笑倩兮。
胭脂是她们的铠甲,媚眼是她们的刀剑,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里,她们比谁都清楚——笑,才能活。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女子,偶尔也会对某个干净的少年动了真心。
那少年或许青涩,或许穷苦,但看她们的眼神里没有令人作呕的贪婪,只有澄澈的亮光。
他会规规矩矩喊一声“姐姐”,会在她们被醉汉纠缠时挺身而出,甚至会傻乎乎地省下半个月饭钱,只为买支廉价的木簪相赠。
于是她们开始惶恐。
惶恐自己染着蔻丹的指甲会弄脏少年的白衣,惶恐自己沾满风月气的吐息会玷污少年的澄澈,更惶恐有朝一日少年知晓她们的真实身份后,眼里会浮现出与那些恩客无二的嫌恶。
所以她们往往选择在黎明前悄悄离去,就像谢春花此刻死死攥着那缕剑穗,却终究不敢踏出门口一步。
她太清楚了——自己这双被无数男人摸过的手,怎配去碰那个会红着脸唤她“春花姐”的少年?
但她们的喜欢是假的么?
那为何她亲吻剑穗时,睫毛会颤得如同初坠爱河的少女?
原来最痛的从来不是得不到,而是分明伸手就能触碰,却不得不自己斩断那根手指。
风尘女子的情爱,就像漏瓦街雨天屋檐滴落的水珠。
看似浑浊,可若接在掌心细细端详,每一滴里都晃着一轮干干净净的月亮。
谢春花将那缕剑穗紧紧攥在手心,指尖反复摩挲着丝滑的流苏,久久不放。
她打定主意今日定要去玲珑坊走一遭——因为她并不确定李当归会不会因为这缕剑穗来找她,所以只能自己主动出击,就以归还剑穗为由。
想到要去玲珑坊,她忽然记起昨夜红绡那记响亮的耳光,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脸颊,心底有些忐忑。
虽然号称\"五鬼\"之一,但在红绡这样的神力者面前,她确实毫无还手之力。
而且,她根本不能还手——那可是李当归即将明媒正娶的未婚妻,若真与红绡撕破脸,只怕在小郎君心中的形象......
待会去玲珑坊,二人肯定会再次见面,那红绡对自己肯定没有什么好脸色。
\"哼!\"谢春花突然冷笑一声,对着铜镜中的自己咬牙道:\"就算你再打我一巴掌,我也要见他!\"
镜中美人忽然又绽开一抹诡异的笑容,红唇轻启:\"呵...差点忘了,昨夜小郎君那般勇猛,只怕你现在还瘫在床上起不来呢...\"
她越想越得意,竟对着剑穗痴痴笑了起来,仿佛已经看到李当归为此感谢她的模样。
痴笑半晌,谢春花终于开始对镜梳妆。
她精心描画远山眉,用胭脂在眼尾晕开桃花妆,最后抿上最鲜艳的口脂。
今日,她定要以最美的姿态出现在小郎君面前。
就在此时,突然响起的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让她描眉的手微微一颤。
她先是一愣,随即想起什么似的,对着门外厉声喝道:\"滚!老娘方才不是说了,以后谁也别来寻我!\"
谢春花的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狠厉:\"从今往后,老娘只伺候一个男人!\"
谢春花这么一喊,门外果然安静下来。
谢春花冷哼一声,脑海中浮现出方才的情景——
天刚蒙蒙亮,她就一反常态地早起打扫门前,引得街坊邻居纷纷侧目。
几个往日相好的男子见她多日未归今日突然现身,立刻嬉皮笑脸地凑上前来,想要如从前般进屋\"叙旧\"。
谁知她突然变了脸色,不仅没有像往常那样媚笑着迎客入门,反而抄起扫帚劈头盖脸地打过去,还恶狠狠地放话:\"以后谁敢再来找老娘,定叫你们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这条街上谁不知道蝎娘子用毒的厉害?
谁也不敢小瞧这话。
众人虽满腹狐疑她为何突然性情大变,却也不敢拿性命开玩笑,只得灰溜溜地散去。
他们可不知道,往日里烟视媚行的尤物,今日竟会为个少年郎守起贞洁。
谢春花见敲门声停止,也不在意,便准备对镜继续梳妆,忽然——
\"铮!\"
一道清越的剑鸣穿透门板。
谢春花的手猛地顿住,胭脂盒\"啪\"地掉在妆台上。
这般清冽的剑吟,绝非寻常兵器所能发出。
门外之人,不是小郎君还能是谁?
想到这里,她的心突然狂跳起来,满心欢喜。
她急忙将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又整了整衣襟。
镜中的美人既娇艳又不失端庄,正是最能打动少年郎的模样。
她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才攥紧那剑穗,婀娜多姿的朝着门口走去。
\"小郎君,你果然还是——\"
门扉轻启的瞬间,谢春花娇媚的嗓音戛然而止。
她愣愣的站在门口,看着门外的人——
这个人身姿挺拔,眉眼英气,手中握着一把寒光凌厉的出鞘长剑,剑尖点地。
那双比剑更冷的眸子正静静凝视着她,一股无形的威压让谢春花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门外站着的根本不是她朝思暮想的少年。
谢春花身体有些颤抖的开口:
\"宁...宁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