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步之外,刚来复命的蜈蚣叟佝偻着身子,满脸茫然。
老人怎么也想不明白。
自己还没开口,怎么就惹得这位大人勃然大怒,平白挨了顿骂。
花生大士一边按着暴跳如雷的宁无咎,一边冲蜈蚣叟使眼色:\"还不快走!\"
蜈蚣叟如蒙大赦,弓着身子快步退下。
他快步退走时,不仅听到身后宁无咎的怒骂声越来越响,更对上了宁芙那双寒冰般的眼睛——那眼神仿佛下一刻就要冲过来将他千刀万剐。
老人吓得一个趔趄,逃也似地加快脚步,生怕花生大士一个没拉住,那位暴脾气的大人也要冲过来。
待蜈蚣叟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宁无咎仍怒气未消,铁甲随着粗重的呼吸哗啦作响:\"今日定要将这老毒物...\"
白虎城主和玉罗城主连忙上前安抚。
两人一个拍肩一个递茶,倒像是宁无咎才是这里最大的官。
宁芙冷若冰霜的眼神却渐渐柔和下来。
她看着父亲花白的鬓角,心想这人年纪一大把了,脾气还是这么倔,年轻时该是什么模样?
\"别闹了。\"她罕见地主动开口,声音清冷,\"让城主们看笑话。\"
这句有些逾矩的话却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宁无咎的怒火。
将军轻咳一声:\"既然芙儿都这么说...今日就暂且饶了他。\"
宁无咎整了整长袍领口,若无其事地坐回座位。
花生大士等人面面相觑——刚才还暴跳如雷的将军,怎么女儿一句话就偃旗息鼓了?
哦,自己这几个老朋友是一点都不好使是吧?
几人默契地没有点破,但眼神里的揶揄藏都藏不住。
\"你这老倔驴,\"花生大士拍着圆滚滚的肚子打趣道,\"脾气可得改改。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他故意压低声音,\"要是哪天让你女婿看见你这副德行,怕不是要吓得连夜逃婚,到时候咱们宁丫头多难堪?\"
白虎城主也凑过来帮腔:\"就是,无咎啊,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女儿想想。\"他故意瞥了眼宁芙,\"哪个小伙子敢认你这个老丈人?\"
宁芙原本冷若冰霜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连寒螭剑柄上的冰晶都融化了三分。
她咬着嘴唇瞪了两位长辈一眼,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剑穗——那朵蔫了的野菊突然被她捏碎了几片花瓣。
这几位长辈怎么话题转的这么快。
宁无咎听到几个老友突然提起这个话题,面色顿时变得倨傲起来。
他冷哼一声,铁甲随着挺直腰板的动作发出铿锵声响:
\"女婿?我看哪个臭小子配得上我家芙儿!\"
他掰着铁手套包裹的手指开始细数,\"能力自不必说——年纪轻轻,就已经当上了将军;论相貌,谁人不知白虎城胭脂榜上有位'冷美人'?\"
花生大士和白虎城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
\"家世至少要显赫,保芙儿一世富贵;实力必须超群,不说天下无双,至少也得是白虎城年轻一辈的翘楚...\"
宁无咎越说越起劲,\"更要熟读圣贤书,知书达理,最好还能烧得一手好菜——\"
\"哎行了行了!\"花生大士实在听不下去,胖手一挥打断他,\"照你这标准,宁丫头怕是要孤独终老!\"
白虎城主也忍不住帮腔:\"就是,你当年求娶宁夫人时,不也就是个穷酸校尉?\"
宁无咎被噎得一时语塞,老脸微微发红。
但他仍不松口:\"那也不能随便什么人都能娶走我闺女!\"
花生大士眼睛一转,突然促狭地问道:\"那要是...宁丫头喜欢上个采药郎呢?\"
\"大士!\"宁芙猛地站起身,寒螭剑\"铮\"地出鞘三寸,\"休要胡言!\"
她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却强撑着冰冷语气。
花生大士连忙摆手:\"老夫就是随口打个比方...\"
宁无咎冷笑一声,铁甲随着胸膛起伏哗啦作响:\"芙儿怎么可能看上采药郎?若真有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他重重一拍扶手,\"看我不打断他的腿!小小药郎,也配攀凤凰?\"
\"若我...\"宁芙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非这药郎不嫁呢?\"
贵宾席瞬间鸦雀无声。
白虎城主和玉罗城主同时瞪大眼睛,脸上写满了看热闹的兴奋。
花生大士的胡子翘得老高,小眼睛里闪着八卦的光芒。
\"这——\"宁无咎听到女儿突如其来的话,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一身素色长袍微微颤动,花白的胡须抖了抖:\"芙儿,不是为父说你...\"
他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你没必要说这话来气我。你母亲临走时特意嘱咐过,你的终身大事必须慎重。你还年轻,见过的男子才几个?天下好儿郎多的是...\"
宁芙冷哼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穗上残留的野菊花瓣:\"我的事不用你管。\"
宁无咎长叹一声,正要再劝,白虎城主突然插话:\"无咎啊,我看你是误会宁夫人的意思了。\"
他拍了拍宁无咎的肩膀,\"要我说,若宁夫人还在,定是希望女儿能自己挑选如意郎君的。\"
玉罗城主也意味深长地补充:\"就像当年宁夫人选中你一样。\"
\"对啊。\"白虎城主突然指了指身旁的玉罗城主和花生大士:
\"你看老玄,花生,年轻时哪一个不是名震天下的豪杰?论相貌、气质、身份地位...\"他故意拖长声调,\"整个南方,哪家闺秀不心动?可如今呢?不还是光棍两条?\"
玉罗城主和花生大士同时瞪向白虎城主。
后者连忙挤眉弄眼地使眼色。
宁无咎冷哼一声:\"那还不是因为这俩老顽固非认定那个剑女不娶?活该!\"
\"正是!\"白虎城主突然拍案,\"你说那剑女汀兰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个使剑厉害的女流之辈,长得有几分姿色...\"他偷瞄着宁无咎逐渐铁青的脸色,\"凭什么让这么多英雄豪杰终身不娶?\"
\"你这话什么意思!\"宁无咎猛地站起来,素色长袍无风自动,\"照你这么说,我们芙儿也不过是剑法好些,相貌出众些...\"他的声音突然拔高,\"难道这还不够难得?!\"
宁无咎的声音在贵宾席上回荡。
白虎城主露出计谋得逞的笑容,连连摆手:\"哎哟,我哪敢说宁丫头不好?就是就事论事嘛...\"他故意拖长声调,\"那你倒是说说,那剑女汀兰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宁无咎冷哼一声,眼中却浮现出罕见的钦佩:\"当年那北境女子手持双剑,一人力压群雄,多少剑道名家败在她手下。\"他摩挲着空荡荡的腰间,\"可惜我未能与她交手,但她的剑道造诣,确实令我佩服。\"
玉罗城主突然补充道:\"她一出现,常年霸占胭脂榜榜首,你们还记得当时的说书人是怎么评价她的吗?\"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花生大士捋了捋胡子开口道,似乎在回忆那人的样子。
\"哼,要我说还不如内子。\"宁无咎嘴上这么说,眼中却闪着光,\"不过百姓们确实偏爱她那股英气。\"他的声音突然郑重起来,\"更难得的是,她后来为天下大义远赴北方...\"
说到这里,宁无咎突然朝着天空抱拳,长袍袖口在风中猎猎作响:\"这才是真正让我佩服的,这般女子,当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岂是你说的那般普通?\"
\"说的也是...\"白虎城主故作沉思状,突然一拍脑门,\"嘶——话说那女子最后嫁给谁来着?\"他装模作样地皱起眉头,\"哎呀,我这记性...当时可是轰动全城的大事...是谁来着...\"
宁无咎不疑有他,顺口接道:\"是那个药郎!你怎么连这都——\"
话到一半突然噎住。
只见白虎城主、花生大士和玉罗城主都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眼中满是促狭。
宁无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从始至终都是个套。
他老脸一红,强撑着反驳:\"那能一样吗?那药郎可不是普通人!\"
长袍袖口随着激动的动作翻飞,\"他敢为剑女与天下人为敌,虽是个采药的,但谁人能有这份气魄...\"
他轻蔑地指了指花生大士和玉罗城主:\"不比你们这些临阵退缩的乌合之众强万倍?\"
两人竟出奇地没有反驳,反倒面露愧色。
当年他们确实都曾倾慕剑女汀兰,却终究没能像那个药郎般不顾一切。
白虎城主突然凑近,压低声音:\"那要是有一天...\"他朝宁芙的方向使了个眼色,\"咱们宁丫头也遇上一个肯为她对抗全世界的采药郎...\"
宁无咎听到这话,突然挺直了腰板:\"那我自然全力赞成!\"
白虎城主抚掌大笑:\"这不就结了?那你方才嚷嚷着要打断谁的腿?\"他促狭地眨眨眼,\"还是说...你觉得宁丫头的眼光比不上当年那位剑女?\"
\"那当然不是!\"宁无咎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又被绕进去了。
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竟觉得这几个老家伙说的确有几分道理。
\"你们够了!\"宁芙终于忍无可忍,寒螭剑\"铮\"地出鞘三寸,\"都是身居要职的人,怎么比街边老太太还爱嚼舌根?\"她耳尖通红,\"净说些没用的...\"
\"好好好,\"花生大士连忙打圆场,胖脸上堆满笑容,\"宁丫头发话了,咱们都闭嘴!\"他装模作样地板起脸,\"谈正事,谈正事!\"
于是白虎城主忽然正色道:\"你们方才提到胭脂榜,可曾记得榜上有位紫嫣姑娘?\"
宁芙眉头一皱,寒螭剑在鞘中轻颤。
这也算是正事?
花生大士的小眼睛骤然眯起,扫视四周:\"你是说...风雨楼?\"
白虎城主微微颔首,手指不着痕迹地敲击着座椅扶手:\"你们应该也察觉到了,在场万人之中,定有风雨楼的人。\"
\"风雨楼?\"宁芙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