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门一关上,王建国脸上的笑容就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和试探。
他没有马上开口,而是给叶凡倒了杯热茶,动作不紧不慢,像是在掂量着什么。
“小叶同志,喝茶。”
“谢谢王主任。”叶凡双手接过茶杯,捧在手里,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王建国在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十指交叉,放在肚子上,眯着眼睛,终于进入了正题:“小叶同志,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刚才那袋子里的东西,是哪儿来的?”
“东西?什么东西?”叶凡一脸的茫然,“不都是我们从山里采的天麻吗?”
“哼。”王建国冷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别跟我装糊涂了!那种‘大烟花’,我王建国虽然没吃过,但还是见过的!说吧,你们山里,有多少这种货?”
他的眼神,像一条毒蛇,死死地盯着叶凡,想要从他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叶凡的脸上,先是茫然,然后是震惊,最后,变成了极度的恐慌。他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热水溅了他一裤子,他却浑然不觉。
“王……王主任……你……你说啥?啥是大烟花?那……那不就是我们山里一种野花吗?看着好看,我们就顺手采了……那东西……犯法啊?”
他的演技,堪称完美。一个淳朴无知,无意中闯下大祸的山里娃形象,活灵活生地展现在王建国面前。
王建国看着他吓得惨白的脸,和那不断哆嗦的嘴唇,心里的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他靠回椅子上,脸上露出了猫捉老鼠般的得意笑容。
“犯法?呵呵,小同志,何止是犯法啊。”他慢悠悠地说,“这东西,要是被公安知道了,你们整个黑山屯,从上到下,一个都跑不了!全都得进去啃窝窝头!”
叶凡像是被吓傻了,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嘴里喃喃自语:“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办……我不知道啊……我们都不知道啊……”
“别怕,别怕。”王建国站起身,绕过办公桌,把他扶了起来,亲切地拍着他的肩膀,“小叶同志,你看你,吓成这个样子。天塌下来,有个高的人顶着嘛。这事,既然被我王建国撞见了,我,就不能不管。”
叶凡抬起头,用一种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眼神看着他:“王主任……您……您肯帮我们?”
“帮,当然要帮。”王建国的脸上,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不过,你们也得帮我。”
“我们帮您?我们怎么帮您?”
“很简单。”王建国凑到他耳边,声音压得更低了,“你们山里,不是有这种好东西吗?以后,你们采到了,别声张,全都卖给我。我给你们一个你们想象不到的好价钱!至于你们那些天麻、蘑菇,我也照单全收,而且,价格绝对比别人高!怎么样?”
他这是要一手拿住叶凡的把柄,一手用利益来收买,把整个黑山屯,变成他一个人的,秘密的,黑色种植园。
叶凡的脸上,露出了剧烈的挣扎。有恐惧,有犹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巨大利益诱惑的贪婪。
“王主任……这……这真的行吗?万一……”
“没有万一!”王建国斩钉截铁地说,“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我王建国说了算!你只要听我的,我保你,也保你们黑山屯,吃香的喝辣的!不出三年,你们村,家家户户都能盖上青砖大瓦房!”
他抛出的诱饵,对于一个贫困的山村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叶凡挣扎了许久,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他一咬牙,狠狠地点了点头:“好!王主任,我干了!我听您的!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哦?你说。”王建-国来了兴趣。
“这事,风险太大了。”叶凡搓着手,一脸的市侩,“我们不能白担这个风险。以后,我们送来的山货,您得先付钱,我们再卸货。尤其是那种‘大烟花’,您必须当场给现钱,我们拿到钱就走,绝不多待一秒钟。”
王建国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这就对了!一个无知的农民,在巨大的恐惧和利益面前,最本能的反应,就是抓住眼前的现金。这说明,叶凡是真的被他拿捏住了。
“没问题!”他一口答应下来,从抽屉里,拿出厚厚的一沓钱,抽出十张大团结,塞进叶凡手里,“这是一百块钱,就当是我给你的定金!也是给你的封口费!回去告诉你们村里人,今天的事,谁敢说出去一个字,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是是是!我懂,我懂!”叶凡点头哈腰地接过钱,那副贪婪又后怕的样子,让王建国十分满意。
……
回程的路上,车厢里的气氛有些压抑。
赵卫国看着那点少得可怜的卖货款,气得晚饭都吃不下。
“叶小子,今天这事,就这么算了?那姓王的,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叶凡没有解释,只是从口袋里,掏出那一百块钱,递给赵卫国。
“卫国叔,你看这是什么?”
赵卫国看到那十张崭新的大团结,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这是哪来的?”
“王主任给的。”
“他给的?他有这么好心?”赵卫国一脸不信。
“他不是好心,他是心里有鬼。”叶凡笑了笑,把在办公室里发生的事,轻描淡写地讲了一遍。当然,他隐去了关于“大烟花”的具体细节,只说是用计,从王建国那儿敲了一笔。
赵卫国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一拍大腿:“好小子!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合着咱们今天,是去钓鱼的?”
“鱼已经咬钩了,就看什么时候收线了。”叶凡的目光,望向远方。
坐在副驾驶的乔国强,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现在才明白,从头到尾,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个年轻人的算计之中。什么独轮车,什么卖山货,全都是戏!
他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这个叶凡,年纪轻轻,心思却深沉如海。自己之前那点小伎俩,在他面前,简直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他第一次,对叶凡产生了一丝敬畏。
卡车在深夜回到了村子。
整个村子都睡了,只有叶凡家门口的灯,还亮着。
柳如雪一直没睡,就坐在门口,等着他。看到卡车的灯光,她才站起身,迎了上来。
她没有问今天顺不顺利,也没有问卖了多少钱。只是默默地接过叶凡手里的外套,又端来一盆早已准备好的热水。
“累了吧?快洗洗,我给你下了碗面。”
她的声音,像一股清泉,洗去了叶凡一天的疲惫和算计。
叶凡看着妻子在灯光下温柔的侧脸,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他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守护这份宁静和温暖吗?
他伸出手,握住了柳如雪的手。她的手很暖,很软。
“如雪,等忙完这一阵,我带你去省城,给你买最好看的裙子,再带你去看电影。”
柳如雪的脸红了,她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眼角眉梢,却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夜深人静。
叶凡悄悄地走到了村委会,拿起了那部唯一的手摇电话。他没有打给县委,也没有打给周书记。
他摇了很久,接通了一个他前世记在骨子里的号码。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而有力的声音。
“喂,你好,县公安局,刑侦队,我是林虎。”
叶凡握着电话,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林队长,你好。我有一个天大的功劳,想送给你,不知道你敢不敢接?”
蛇已出洞,是时候,该关门打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