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风暴,似乎被隔绝在了四合院的高墙之外。
院子里的葡萄藤,滤掉了正午阳光的燥热,洒下斑驳的光影。石桌上,摆着几碗热气腾腾的打卤面,卤是柳如雪亲手熬的,肉丁和黄花菜的香气,霸道地占据了整个小院。
“姐夫,你看我这招‘飞筷夺命’!”
柳如霜嘴里叼着面条,含糊不清地叫嚷着,右手模仿着叶凡昨日的动作,用筷子夹起一颗卤蛋,手腕猛地一抖,试图让它飞进自己碗里。
“咻——”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那颗不安分的卤蛋,在空中划出一道毫无美感的抛物线,“啪叽”一下,精准地糊在了她自己的脑门上。
黏腻的卤汁顺着她的刘海往下流。
“噗嗤……”一旁的孙小梅再也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柳如雪又好气又好笑,赶紧抽了张纸巾给她擦脸,嘴里数落着:“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吃饭都吃不安生。”
柳如霜却毫不在意,抹了把脸,把那颗“凶器”卤蛋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含糊道:“我这是在练习!万一以后再碰到坏人,我也能保护姐姐你啊!”
叶凡看着这活宝,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他喜欢这种感觉,任凭外面风雨滔天,只要回到这个院子,心,就有了停泊的港湾。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咚、咚、咚”地敲响了。
敲门声很沉,很慢,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守在门口的秦武的一个手下,走过去拉开了门栓。
门外站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只是那料子极好的衣服,此刻却被汗水浸得有些褶皱。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脸色却苍白如纸,手里,还提着两个用红绳捆扎的精致木盒,上面“长白山野山参”和“特级鹿茸”的字样,格外醒目。
男人看到开门的大汉,明显哆嗦了一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同……同志,我找叶先生,麻烦您通报一声,就说……就说苏州的朱宏远,前来拜访。”
朱宏远!
正在擦脸的柳如霜动作一滞,眼睛瞬间瞪圆了。
那个胖子的爹?他来干什么?来报仇吗?
小院里的气氛,瞬间从温馨的家庭喜剧,切换到了紧张的悬疑剧。柳如雪和孙小梅也停下了筷子,神情紧张地看向门口。
秦武的手下回头看了叶凡一眼,见叶凡微微点头,才侧身让开了一条路。
朱宏远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上刑场一般,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了院子。当他的目光,接触到那个正坐在石桌旁,慢条斯理吃着面的年轻人时,他的双腿,不受控制地软了一下,差点当场跪下去。
那张脸,他没见过。但那种感觉,那种仿佛能将人生死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平静而又恐怖的气场,他只在省里那位一把手的身上,感受到过!
不,甚至比那位一把手,还要可怕!
“叶……叶先生!”朱宏远的声音都在发颤,他快步走到石桌前,将手里的两个礼盒,重重地放在地上,然后,对着叶凡,深深地,弯下了腰。
那是一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叶凡的反应。
“犬子无状,冒犯了叶先生的家人,是我朱宏远教子无方,罪该万死!我已经……我已经亲手打断了他的两条腿,让他下半辈子,在床上好好反省!”
“我……我是今天一早,听京城的老同事,说起了一些事……我……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有眼无珠,犬子更是,闯下了何等滔天的祸事!”
“叶先生,我今天来,不求您能原谅,只求您……高抬贵手,给我朱宏远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发誓,从今往后,我们朱家,但凡见到您和您的家人,必定退避三舍,绝不敢再有半分不敬!”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怕了。
是真的怕了。
他昨天还想着,要动用自己在省里的关系,好好炮制一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可今天一早,数个从京城打来的,隐晦的电话,彻底把他打入了冰窟。
京城,变天了。
一场史无前例的清洗风暴,从轻工系统,席卷了数个部门。好几个他往日里需要仰望,甚至巴结的大人物,一夜之间,就从云端跌落,被带走调查。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了一个名字——王建国!
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他从一个消息极其灵通的老领导那里,听到了另一个名字——叶凡。
那个在太湖上,把他儿子像扔垃圾一样扔进湖里的年轻人!
那一刻,朱宏远只觉得天旋地转。他哪里还不明白,他的宝贝儿子,究竟是踢到了一块什么样的铁板!那不是铁板,那是足以掀翻整个天地的,擎天巨柱!
所以,他来了。连夜坐着最快的一班火车,连家都没回,直奔京城,负荆请罪。
院子里,一片死寂。
柳如雪三女,已经彻底看傻了。
她们无法想象,一个执掌一省轻工业命脉的副厅长,一个在地方上跺跺脚,地面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此刻,竟然会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卑微地,向叶凡,乞求原谅。
这种视觉和心理上的冲击,比昨天火车上那场血腥的搏杀,还要来得震撼!
叶凡终于放下了筷子。
他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然后,抬起眼,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要把头埋进地里的男人。
“你的东西,我不需要。”
他的声音很淡,听不出喜怒。
“你儿子的腿,是你自己打断的,与我无关。”
“我只说一句。”叶凡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眸子,像两口不见底的寒潭,“太湖的水,很凉。我不希望我的家人,再因为任何原因,掉进任何,冰冷的,水里。”
“是!是!我明白!我明白!”朱宏远如蒙大赦,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冷汗,已经湿透了他的后背。
这句平淡的话,在他听来,却比任何严厉的审判,都要有分量。
“滚吧。”
叶凡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
朱宏远如闻天籁,连连鞠躬,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这个让他几乎窒息的院子。连那两个昂贵的礼盒,都忘了拿。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胡同口。
柳如霜才像刚从梦里醒过来一样,结结巴巴地说道:“姐……姐夫,他……他可是个厅长啊……”
叶凡转过身,脸上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重新坐下,拿起桌上的铅笔和设计图,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厅长?”他头也不抬地说道,“厅长,也要好好教育孩子。”
一句话,让柳如霜彻底没了声音。
她看着那个在阳光下,认真勾勒着线条的背影,第一次,对自己这位姐夫的能量,有了一个模糊而又恐怖的认知。
那不是凡人的力量。
那是足以,一言定人生死,一念改天换地的,神魔之力。
柳如雪默默地走到叶凡身边,拿起桌上的茶壶,为他添满了茶水。她什么也没说,但那双温柔的眼眸里,却写满了,化不开的骄傲与心疼。
一场惊天的风波,就这么,消弭于一碗打卤面之间。
叶凡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图纸上。
那上面,是一款融合了云锦与现代剪裁的旗袍,腰线收得极高,裙摆却又带着一丝,鱼尾般的飘逸。他要打造的,不仅仅是一个品牌。
更是一个,足以让全世界,都为之倾倒的,东方时尚帝国。
而现在,万事俱备。
只差,最后一道,东风。
他的手指,在图纸上,轻轻敲了敲。
是时候,去见见那位,前世错过了的,真正的,服装界的,泰山北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