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船,你得赔。”
叶凡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今天天气不错之类,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这句平淡的话,落在霍振南和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却不啻于一声惊雷。
所有人都以为,叶凡会借此机会提出什么惊人的要求,或是索要一笔天文数字般的赔偿。
毕竟,他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那位不可一世的朱公子此刻正像一条死狗,被霍振南的手下用麻绳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嘴里塞着一块抹布,只能发出“呜呜”的悲鸣。
而霍振南这位港城大亨,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向他鞠躬致歉。
在这种情况下,他却只提了一条船?
一条在太湖上随处可见,最多也就值个百八十块的破乌篷船?
霍振南也愣住了,他抬起头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叶凡:“叶先生……您的意思是?”
“字面意思。”叶凡指了指湖面上,那堆已经看不出原样的木板,“那条船是我租的。现在它坏了。你得赔。”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连同船上那位老伯的精神损失费,误工费,以及惊吓过度,导致未来十年可能都无法再下湖打渔的养老金。”
他此言一出,众人先是一愣,随即都用一种极其古怪的,想笑又不敢笑的眼神,看向了那个同样被救上船,正裹着毯子,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老渔翁。
老渔翁此刻大脑还是一片空白。
他活了六十多年,遇到的最离奇的事情,都集中在了今天晚上。
先是有人花了一沓他一辈子都没见过的钱,让他去撞船。
然后,船真的散架了,他也掉进了湖里。
现在,这个把他船弄散架的“瘟神”,竟然又开始替他向这位看起来比县长官还大的大老板,索要什么……养老金?
霍振南是什么人?
那是在港城商界,翻云覆雨几十年的人精中的人精。
他瞬间就明白了叶凡的意思。
叶凡这是在给他一个台阶下。
也是在给他一个表达诚意的机会。
更是在用一种举重若轻的方式,告诉他:我叶凡不屑于用这种方式来敲诈勒索。我今天出手,只为家人,不为钱财。
想通了这一点,霍振南心中对叶凡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此子有雷霆手段,更有菩萨心肠。行事霸道,却又不失章法和底线。
这样的人只能为友,绝不能为敌!
“应该的!应该的!”霍振南立刻挺直了腰杆,脸上露出了无比诚恳的笑容,“这是我霍某人的疏忽,理应赔偿!”
他转过身,对身后一个同样穿着西装,看起来像是秘书的年轻人,大声吩咐道:“阿辉!立刻,去取一万块现金来!交给这位老伯!就说是我霍振南赔给他的新船和给他老人家的一点心意!”
一万块!
“嘶——”
甲板上再次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在场的大部分宾客,虽然非富即贵,但在这个年代,一万块,对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来说,都绝不是一笔,可以随口说出来的小数目!
这笔钱足以在苏州城里买下一座带院子的大宅子了!
那个角落里的老渔翁听到这个数字,两眼一翻,竟是直接幸福得晕了过去。
处理完这件事,霍振南再次转向叶凡,态度愈发恭敬。
“叶先生,还有您和两位小姐,受了惊吓,又湿了衣服。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上好的客房和干净的衣物,还请移步船舱,让我好好地为您几位压压惊。”
叶凡看了看,还在抽泣的柳如霜和脸色依旧苍白的柳如雪,点了点头。
他需要一个地方,让她们好好休息一下。
也需要一个地方,和这位有趣的港城大亨,好好地聊一聊。
……
画舫顶层,最豪华的总统套房里。
温暖的灯光下,柳如雪和柳如霜已经换上了一身,由霍振南的私人裁缝连夜赶制出来的崭新的丝绸睡袍。
房间里烧着暖气,桌上摆满了精致的粤式点心和一碗驱寒的姜茶。
柳如雪小口地喝着姜茶,看着坐在对面,还在低着头,绞着衣角,不敢看她的妹妹,心中又气又心疼。
“霜霜,你知不知道你今天有多危险?”她放下碗,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
柳如霜的头埋得更低了,声音像蚊子一样:“姐,我错了……”
“你错在哪了?”
“我……我不该,一个人偷偷跑出来。不该,不听姐夫的话。不该让你们为我担心……”
柳如雪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坐下将她轻轻地揽入怀里。
“傻丫头,姐姐不是在怪你。你能想着要独立,要上进,姐姐和姐夫都为你高兴。”
“但是,这个世界很复杂,也很危险。尤其是对于我们这样的女孩子。”
“你姐夫,他之所以能像今天这样一言而定人生死。那是因他背后付出了你根本无法想象的努力和代价。”
“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急着去证明什么。而是安安静下心来,跟着你姐夫好好学,好好看。等你真的有了足够的能力去面对这个世界的,风风雨雨时,姐夫他自然会放手让你去飞。”
柳如霜靠在姐姐温暖的怀里,听着她温柔的教诲,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她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向窗外。
窗外是套房的露台。
叶凡和那位霍老板正站在露台的栏杆边,凭栏远眺,似乎在聊着什么。
太湖的夜风吹动着姐夫的衣角,他的身姿挺拔如松。
在妹妹的眼中,这个背影仿佛能撑起整片天地。
……
露台上。
霍振南亲自为叶凡点上了一支产自古巴的顶级雪茄。
“叶先生,大恩不言谢。”霍振南抽了一口雪茄,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神情无比的诚恳,“如果不是您,今天点醒了我,我霍某人恐怕还在被钱耀华那种内地的小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这次来苏州,确实是抱着和梁宏合作,垄断江南生丝出口的念头来的。
而牵线搭桥的,正是已经被叶凡送进去喝茶的钱耀华。
钱耀华向他保证可以利用职权,帮他以极低的价格拿到整个江南地区所有A级生丝的独家出口权。
而他则需要付给钱耀华一笔巨额的“顾问费”。
现在想来,霍振南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
一旦他真的和钱耀华达成了这笔交易。
那么,等待他的恐怕就不是什么商业帝国,而是一个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巨大陷阱。
从这个角度来说,叶凡,今天这一闹,反倒是,救了他一命。
“霍老板客气了。”叶凡淡淡地说道,“我只是不喜欢有人动我的家人。”
霍振南笑了笑,他知道叶凡不想居功。
他话锋一转,切入了正题:“叶先生,实不相瞒。我这次来内地,除了生丝,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
“哦?”
“我想寻找一个真正有实力,有远见的合作伙伴。”霍振南的眼中闪烁着商人独有的精明与野心,“我的生意遍布东南亚和欧美。我需要一款足以敲开那些最高端市场的拳头产品。”
“我需要一个足够动听的东方的古老故事。”
“而您和您身后的‘雪’字号,以及那失传已久又重现人间的‘云锦’,正是我梦寐以求的最佳选择!”
他看着叶凡,目光灼灼:“叶先生,我们合作吧!”
“我,霍振南,可以为您提供全世界最顶级的销售渠道,最现代的品牌包装和最雄厚的资金支持!”
“而您只需要将您手中的‘云锦’,交给我来运作!”
“我保证不出三年,‘雪’字号这个品牌将会成为和爱马仕,香奈儿一样,响彻全球的顶级奢侈品!”
这番话,充满了诱惑力。
任何一个有野心的商人恐怕都无法拒绝。
叶凡,却笑了。
他掐灭了手中的雪茄,转过身,看着霍振南那双充满了期待的眼睛。
“霍老板,你的提议很吸引人。”
“但是,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
“‘云锦’,不是我的。”
“它是我们华夏的。是我们老祖宗留下来最珍贵的瑰宝。”
“我只是一个临时的守护者。”
他看着霍振南,那张已经开始微微变色的脸,嘴角勾起一抹自信而又霸道的弧度。
“所以,合作可以。”
“但是,利润分成,我七,你三。”
霍振南的瞳孔猛地一缩!
七三开?
他拿七?
这哪里是合作!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抢劫!
“叶先生!”霍振南的声音沉了下来,“你这个要求未免太不符合商业规矩了!我提供渠道,资金,人脉,承担所有的市场风险!你只提供产品,就要拿走七成的利润?这,不公平!”
“公平?”叶凡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俯瞰众生的淡然,“霍老板,我卖给你的不是一匹布。我卖给你的是一个传承了上千年的华夏传奇。”
“我卖给你的是让欧洲的王室贵族都愿意为之疯狂的东方神话。”
“你觉得这样的东西只值三成利润吗?”
他向前一步,逼视着霍振南,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着让霍振南都感到心悸的光芒。
“而且,你也要搞清楚。”
“不是我,需要你。”
“而是,你需要我。”
“没有你霍振南,我叶凡的‘云锦’最多只是晚几年,走向世界。”
“但没有我叶凡的‘云锦’,你霍振南将永远都只能是一个二流的服装商人,永远都敲不开那扇真正属于顶级玩家的大门。”
一番话,字字诛心!
霍振南的额头上再次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被叶凡说服了。
或者说,他被叶凡那股睥睨天下掌控一切的帝王气场所震慑了!
许久,他才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