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傕勒住战马,铁甲下的身躯微微颤抖。眼前这座曾经繁华似锦的帝都,如今只剩下冒着青烟的梁柱和遍地瓦砾。一阵热风卷过,带着焦糊味和隐约的尸臭,熏得他眼眶发涩。
“这……这就是洛阳?”郭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嘶哑中带着难以置信。
“全完了。”郭汜在马上伸长脖子,金丝犀甲随着呼吸发出咔咔轻响。他眯眼望着仍在冒烟的太庙废墟,突然冷笑,“倒省了咱们攻城的气力。”
张济默默数着城墙缺口,手中铁骨朵不自觉地转了三圈。他身后三千步卒是四人中兵力最薄弱的,此刻正惊惶地望着那些挂在断壁上的焦尸。
“未必是好事。”他嗓音沙哑,“没了粮仓,大军吃什么?”
“报——!”一名斥候飞马而来,在扬起的尘土中单膝跪地,“将军,前方发现军队踪迹,看旗号是吕布的并州军!”
李傕瞳孔骤然收缩。
吕布!那个背主求荣的三姓家奴!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环首刀,冰冷的触感让他稍稍镇定。
“多少人?”郭汜急问。
“约三千骑兵,正向我们这边移动。”
李傕与郭汜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从长安败退,手下只剩五千余西凉残兵,虽比吕布人多,但都是疲惫之师。而吕布的并州骑兵以骁勇闻名……
“管他娘的先杀吕布!”樊稠的吼声惊起一群食腐乌鸦。他马鞍上挂着两把新磨的环首刀,刀刃映着火光像两条吐信毒蛇,“定是这厮烧了主公基业!”
正说着,西北角传来号角声。尘烟中浮现出玄甲骑兵的轮廓,当先那匹赤菟马红得刺眼。吕布方天画戟斜指苍穹,戟尖挂着半幅烧剩的朱雀旗。
“西凉鼠辈。”吕布勒马在三十丈外,赤菟马不安地刨着焦土。他扫过四人兵阵,目光在李傕的鎏金兜鍪上多停了一瞬——那是董卓亲赐的样式。
李傕突然拍马前出三步,铁马镫撞得铿锵作响:“吕奉先!主公待你如子,何故弑父焚城?”
“放屁!”吕布画戟横扫,气浪掀飞地上一片灰烬,“这火是李儒那疯狗放的!”
郭汜阴恻恻地笑起来,手指摩挲着铁胎弓的牛角片:“你这三姓家奴倒是推得干净。李文优最是惜命,会自己烧死在城里?”他突然张弓搭箭,狼牙箭直指吕布眉心,“我看是你这三姓家奴又想换主子了!”
“你找死!”吕布眼中凶光暴涨,赤菟马人立而起。高顺急忙挥动令旗,八百陷阵营立刻结成锋矢阵。
樊稠早已按捺不住,双刀交叉在胸前猛地一磕:“废什么话!”他座下黑马如离弦之箭冲出,两把环首刀舞成银轮。西凉军阵中鼓声大作,三千铁骑跟着压上。
吕布冷笑一声,方天画戟突然脱手飞出。那杆丈二长戟在空中旋转如风车,“铛”地劈断樊稠左刀,余势不减地钉入焦土。樊稠还没反应过来,吕布已策马掠过,单手拔出画戟顺势横扫。铁杆重重拍在樊稠后背,将他整个人砸落马鞍。
“杀!”李傕终于拔剑出鞘。他看出吕布武艺更胜传闻,必须趁乱围攻。西凉骑兵如黑潮般涌来,陷阵营的重盾立刻溅满血花。
混战中,张济却悄悄勒住部曲。他注意到洛阳西门方向尘头大起,一杆“徐”字大旗正飞速接近。
片刻后数百精骑切入战场,为首将领白袍银甲,铁面下传出雷鸣般的喝止:“住手!陛下尸骨未寒,尔等就要自相残杀?”
徐荣的马槊横架住吕布的画戟,另一只手高举着火漆竹筒:“李儒绝笔在此!他自言焚城乃为相国殉葬!”竹筒摔裂在焦土上,露出半截烧焦的素绢,隐约可见“玉石俱焚”四字。
郭汜最先收弓,眼中闪着狐疑的光:“徐将军倒是来得巧。”他故意把“巧”字咬得极重,余光瞟向李傕。后者正死死盯着徐荣的铁面,剑尖微微发颤。
吕布趁机收回画戟,赤菟马不安地转着圈子。
“今日给徐将军面子。”李傕突然还剑入鞘,声音像钝刀刮骨,“但弑主之仇……”
吕布放声大笑,笑声震得残垣上的灰簌簌落下:“李某,你怀里不也揣着自领凉州牧的奏表?”他猛地勒转马头,“明日辰时,若还想战,吕布奉陪!”
待并州军退入暮色,郭汜突然一箭射穿地上那截素绢:“徐荣,你到底是哪边的?”箭杆犹自颤动,徐荣却已拨马离去,白袍很快被夜色吞没。
张济这时才开口:“李儒确实疯了。”他踢了踢脚边半焦的竹简,露出尚书台的印痕,“连皇室典籍都烧……”
“闭嘴!”李傕突然暴怒,一剑劈断烧黑的旗杆,“传令各部,今夜就在洛河北岸安营扎寨!”他盯着吕布军消失的方向,牙齿咬得咯咯响。郭汜若有所思地摸着箭囊,那里还剩九支箭——他向来记得清楚。
十里外伊河南岸,吕布正用绢布擦拭画戟。高顺默默递上水囊,水中漂着两粒从盔甲缝隙抖落的火星。
“将军,徐荣为何……”
“他聪明。”吕布突然攥紧水囊,羊皮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知道现在火并只会便宜了关东鼠辈。”他望向东南方,那里有座没被烧毁的角楼,像柄黑剑刺向星空。
赤菟马突然昂首嘶鸣,惊起夜栖的寒鸦。吕布不知道,此刻角楼阴影里,张济的斥候正将他们的布防图画在绢帛上。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李傕大帐里的牛油烛还在噼啪作响。他摩挲着案几上那方缺角的“凉州牧”印玺,指腹感受着青铜冰凉的触感。帐外忽然传来铁甲碰撞声,郭汜不请自来地掀开帐帘,带进一股混着血腥味的夜风。
“李兄好雅兴。”郭汜目光扫过印玺,嘴角扯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明日就要与吕布决战,还有心思把玩石头?”
李傕不动声色地用绢布盖住印玺:“郭将军深夜造访,总不会是来品评李某的收藏癖。”他故意把“将军”二字咬得极重——自从董卓死后,这群西凉悍将谁也不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