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敲窗,寒意顺着窗缝丝丝渗入。夏简兮将解读后的薄笺就着烛火焚毁,灰烬落入冰冷的铜盆,了无痕迹。唯有那枚刻着云纹的木牌,触手温润,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资金链,边境军务。这六个字背后,是泼天的干系,也是致命的诱惑。曹谨权倾朝野,根基深厚,寻常贪腐或党争弹劾,恐怕难以真正撼动。但若涉及边军钱粮,动摇国本,那便是足以诛灭九族的重罪。父亲旧部给出的这条线索,无疑指向了曹谨真正的命门。
然而,要查此事,无异于火中取栗。她一个闺阁女子,身处内宅,如何能触及如此核心的机密?即便有父亲旧部暗中相助,对方也明确警告“险甚,慎之”,可见其中艰难与危险,远超之前所有。
那枚云纹木牌……她对着灯光仔细端详。木质非金非铁,却异常坚实,云纹古朴,似有规律,又似随意雕刻。这绝非寻常信物。它意味着什么?是另一条更隐秘的联络方式,还是开启某处秘密库房或档案的钥匙?抑或是……某种身份的象征?
她将木牌贴身藏好。眼下,两件事迫在眉睫:一是设法在不引起曹党警觉的前提下,开始调查资金线索;二是应对“医者”内部可能出现的变数。
前者需借力,更需巧力;后者需防备,或许……也可利用。
接下来的几日,夏府依旧笼罩在一种压抑的平静中。夏简兮不再试图向外传递消息,而是将精力转向内部。她开始以整顿家务、清查父亲遗物为名,更加仔细地盘查府中账目、往来书信,甚至是一些尘封的旧物。她对外宣称是整理父亲遗泽,以免疏漏,实则希望能从中发现哪怕一丝与边境军务、巨额资金流动相关的蛛丝马迹,或是与那云纹木牌有关的线索。
同时,她也在默默观察府中每一个人的动向。曹府的眼线依旧存在,但似乎满足于外围监视。而“医者”方面,依旧沉寂。
就在夏简兮几乎以为“医者”已将她暂时遗忘,或是内部纷争无暇他顾时,新的指令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到来了。
这次,并非密信,也非口信。
是一位“故人”来访。
来人递上的名帖,让管家都吃了一惊,连忙禀报给夏简兮。名帖上写着:“世侄易子川顿首拜谒”。
易子川?他竟敢在这个敏感时刻,直接登门?
夏简兮心中警铃大作。易子川是“医者”的重要联络人,此刻前来,绝非寻常访友。是“医者”终于要给她新的任务,还是……内部激进派要借易子川之手,对她进行试探,甚至施加压力?
“请易公子到花厅稍候,我随后便到。”夏简兮冷静吩咐,心中飞速盘算。易子川是明面上与夏家有旧交的故人之子,不见反而惹人生疑。但见面时说什么,如何应对,必须万分小心。
她换了一身见客的素雅衣裙,发间依旧只有那支素银簪子,脸上不着脂粉,只带着淡淡的哀戚和恰到好处的疲惫。
花厅里,易子川已等候在那里。他今日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直裰,面容清俊依旧,只是眉宇间似乎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少了些往日那种玩世不恭的洒脱。见夏简兮进来,他起身行礼,态度恭谨:“夏小姐,节哀顺变。冒昧来访,打扰了。”
“易公子不必多礼。”夏简兮还礼,在主位坐下,语气疏淡,“不知公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她直接切入主题,不给他寒暄周旋的机会。
易子川似乎对她的直接并不意外,他看了一眼侍立在一旁的时薇和老嬷嬷。
夏简兮会意,却道:“时薇与嬷嬷都是可信之人,公子但说无妨。”她不能屏退左右,独处一室,否则更惹人猜疑。
易子川眼中掠过一丝无奈,随即压低声音道:“子川此来,一是代家父问候小姐,家父听闻夏伯父之事,甚是痛心。二来……”他顿了顿,目光直视夏简兮,“近日京中局势波谲云诡,小姐身处漩涡,家父与几位世交长辈颇为忧心。听闻曹府日前有人前来‘探望’?”
他果然知道!夏简兮心念电转,面上不动声色:“劳易世伯与诸位长辈挂心。曹大总管确是派人送了药材,不过是些场面上的慰问罢了。”
“只怕未必只是慰问。”易子川语气微沉,“曹谨其人,睚眦必报,手段狠辣。周御史之事,小姐想必已有所闻。如今,他对夏家,尤其是对小姐您,恐怕已生忌惮。”他这话,一半是提醒,一半……似乎也在试探夏简兮的反应。
“易公子此言何意?”夏简兮抬眸,眼神清澈中带着困惑,“夏家如今门庭冷落,我不过一介弱质女流,谨守孝道罢了,有何值得曹大总管忌惮之处?”
易子川看着她,忽然轻轻叹了口气:“简兮妹妹,此处并无完全的外人,有些话,或许可以敞开些许。”他换了个更亲近的称呼,语气也软和下来,“我知道你心中有恨,有疑,更不甘心。‘医者’的存在,你也已知晓。如今情势危急,‘医者’内部……亦有些不同的声音。”
他终于提到了“医者”!夏简兮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慌乱:“易公子……你……”
“我亦是‘医者’一员。”易子川坦然承认,目光恳切,“之前未能明言,实是因规矩所限,且为安全计。如今,有些规矩,或许不得不变了。”他话锋一转,“周御史受挫,证明常规弹劾之路难行。有些人认为,当采取更果断、更直接的方式,方能打破僵局。”
更果断、更直接的方式?夏简兮心中一寒,是指行刺,还是发动兵变?这恐怕就是父亲旧部所说的“激进派”!
“易公子今日来,是代表‘有些人’,来劝说简兮的吗?”夏简兮的声音冷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