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用请了……”江怀仁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眼神彻底涣散。
他知道完了。
江氏跟他这个二弟更亲!
在他俩之间,就算她不向着江怀凛,也会被这些德高望重的人逼出实话来!
江怀仁最后的侥幸被江晚卿戳破。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力气瞬间被抽干,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江怀凛看着兄长这副彻底崩溃的模样,心中那口恶气非但没出,反而堵得更加厉害!
他指着江怀仁,悲愤交加,“你……你认了!你认了是不是!你这个畜生!你毁了我!你毁了我一辈子啊!”
他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二弟!”
“怀凛!”
“快!快扶住他!”
“老大夫!老大夫快救救他!”
正堂内再次陷入一片混乱。
族老们手忙脚乱地围上去,七手八脚地扶住瘫软下去的江怀凛。
再看向失魂的江怀仁,皆是摇头叹息,脸上充满了痛心疾首和深深的耻辱。
那位年长的族老重重地叹了口气,“先给怀凛诊治要紧,此事过了年,再议吧!”
他环视一周,所有族老都沉重地点头,再无异议。
江怀凛被几个健壮的仆役,小心翼翼地抬回了卧房。
江晚卿跟在后面,步履从容,甚至带着一丝懒散。
床榻前,那位刚刚作证的老大夫面色凝重,刚收回搭在江怀凛腕上的手指。
他震惊地看向一直静立在一旁的江晚卿,“姑娘!这……这江二老爷怕是不好了!急怒攻心,肝脉寸断,心脉已绝,已是油尽灯枯之相!”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从药箱中取出银针包,“老夫……老夫尽力施针,吊住他最后一口气!姑娘,还请速速准备后事吧!”
细长的银针带着寒光,颤巍巍地刺入江怀凛胸口的几处大穴。
江怀凛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竟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浑浊无光的眼珠茫然地转动了一下,最终,定格在了床前那个纤细的身影上。
“晚……晚儿……”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像用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江晚卿静静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她没有任何动作,没有靠近,也没有回应。
看着这个赋予她生命的生父,却又亲手将她推入深渊,一步步走向死亡的尽头。
“对……对不起……”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从破碎的喉咙里挤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
随着这句话落下,他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
那艰难睁开的眼皮,也沉重地合上。
老大夫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颈脉,最终,沉重地摇了摇头,对着江晚卿深深一揖,“姑娘节哀,二老爷……去了。”
江晚卿依旧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床上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躯体。
父亲死了。
被她亲手逼上绝路,气急攻心,吐血而亡。
她终于为自己,报了仇。
心中那块压了十几年的巨石,仿佛随着江怀凛的咽气,轰然落地。
仿佛有什么东西,也随着这个男人的死亡,被永远地带走了。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冰凉,轻轻拂过自己的脸颊。
不知何时,竟落下了一滴冰冷的泪。
江晚卿看着指尖那点微凉的水渍,微微一怔。
这滴泪……
是为谁而流?
为这个到死才知忏悔的父亲?
还是为从小被虐待的自己?她不知道。
窗外,隆冬的寒风呼啸着卷过屋檐,发出呜呜的悲鸣,仿佛在为这短暂而荒诞的生命送行。
江晚卿缓缓转身,一步步走出了这间弥漫着死亡和悔恨气息的卧房。
*
翌日,江府。
素白的灵幡在凛冽的寒风中猎猎作响,瞬间吞噬了府邸里最后一丝年节将近的暖意。
府内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有真心实意前来吊唁的远亲故旧,但更多的,是昨日那场惊天丑闻的见证者。
江晚卿跪在冰冷的蒲团上,腰背挺直,一身粗糙的麻衣衬得她身形愈发单薄。
她面前的火盆里,纸钱燃烧着,跳跃的火光映在她沉静的眸子里,却点不燃一丝温度。
昨日还悲愤嘶吼的人,如今已是一具冰冷的躯壳。
“……终究还是要我来给你守灵!”一声极低的呢喃,从她毫无血色的唇瓣间溢出。
“晚卿侄女,节哀顺变啊!”一位族老走上前,“你父亲他……唉,也是命苦,一时想不开!”
“是啊,晚卿丫头,莫要太过伤怀,”一素服妇人假意按了按眼角,“这家里……如今就剩下你一个了,更要坚强些,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族里说。”
话里话外,皆是试探孤女与家业。
满堂“节哀”之声,虚伪得令人作呕。
江晚卿是二房唯一的孤女,家业该由谁接手,自然不可能是已经反目的大房。
桑若一直侍立在江晚卿身后不远处,担忧地看着自家姑娘那挺得笔直却单薄如纸的背影。
从昨日老爷吐血身亡到现在,姑娘几乎没有合眼,也没掉一滴眼泪,只是这样沉默地跪着。
她上前添纸,低声道,“姑娘去偏厅歇歇?这里有我守着。你这样……身子受不住的。”
江晚卿几不可察地摇头,目光穿透缭绕青烟,落回那口漆黑棺木。
“无妨。”声音轻哑,透着疲惫。
江怀仁踏入灵堂,满眼猩红地盯着那口漆黑的棺木。
一步步向前走,心中满是悔意,早知,就该提前让他这出出气,也不会有这么一日......
江怀仁站在江晚卿身后许久,才开口,声音暗哑,“晚儿,我......对不起你父亲,日后,伯父会照顾好你,好生送你出嫁!”
刚刚说话的素服妇人讥讽道,“你把这孩子的亲爹气死了,能是真心关心她,莫不是贪图他们二房的财产?”
“天地可鉴!我江怀仁若有他心,必定死不瞑目!”
“空口白牙的,谁信啊!”
“可不是,都能和他弟弟的妇人通奸生了孩子,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闭嘴!”江怀仁嘶喊着,带着绝望的疯狂。
这将是他一辈子的痛。
灵堂中的争吵声不断。
那些尖锐的指控、嘶哑的辩解、刻薄的讥讽,吵得江晚卿耳根嗡嗡直响。
就在这时。
属于皇宫内侍尖细的唱喏声响起,“陛下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