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叶辰揉了揉酸胀的眼睛。
电脑屏幕上那组触目惊心的数据——\"月光族\"提供的银行流水显示，过去一年他被各种App自动续费扣款累计达2.3万元，相当于他半年的房租。
\"找到了。\"肖清雪的声音从会议室另一端传来。她脱掉了西装外套，白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指尖在键盘上敲击的节奏像某种密码。\"星云科技旗下37款App使用了相同的'暗黑模式'设计。\"
叶辰走到她身后，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气。屏幕上是一份复杂的股权结构图，最终指向\"星云科技集团\"——这家估值百亿的互联网巨头，旗下拥有视频、工具、社交等各类App，每月自动续费收入高达1.8亿元。
\"典型的生态闭环。\"肖清雪用钢笔尖戳了戳屏幕上一个标红的节点，\"这里，去年因'虚假宣传'被处罚过，换了个马甲继续运营。\"
叶辰俯身查看，不小心碰到了肖清雪的发丝。那触感让他想起大学时在图书馆熬夜的日子，但此刻的数据比任何法律条文都沉重。\"查一下这些App的扣款时间分布。\"
肖清雪调出另一组数据，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凌晨1点到5点的扣款占比62%......\"她突然明白了什么，钢笔在记事本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用户睡眠时间。\"
\"专门挑人最不清醒的时候扣款。\"叶辰的声音冷了下来。他拿起桌上\"月光族\"提供的扣费记录，上面显示\"极速阅读\"的扣款时间固定在凌晨2:15，而\"美颜相机pro\"则在凌晨3:30准时扣款。
肖清雪突然站起身，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急促的节奏。她走到角落的保险柜前，指纹解锁后取出一份标着\"互联网行业分析\"的文件：\"星云去年申请的专利，'基于用户行为分析的扣费时间优化系统'。\"
文件内页的数据图表显示，用户在凌晨时段的扣款争议率仅为工作时间的1\/7，而自动续费的成功率则高出43%。叶辰注意到一个被红笔圈出的数字——凌晨扣款的用户退款申请率不足5%。
\"他们不是不知道这有问题，\"肖清雪的声音罕见地带着一丝颤抖，\"是算准了用户不会半夜起来维权。\"
窗外，城市的霓虹渐渐熄灭，只剩下零星的灯光。叶辰的电脑屏幕上是星云科技的财报摘要，第四季度\"订阅服务\"收入同比增长215%，备注栏写着\"得益于自动续费用户留存率的提升\"。
\"我们需要内部证据。\"叶辰突然说，手指在桌面上敲出不安的节奏，\"证明他们明知故犯。\"
肖清雪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崭新的U盘，金属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技术部刚恢复的数据，星云产品经理的内部聊天记录。\"
数据可视化图表在屏幕上展开，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产品经理A留言：\"取消自动续费的入口能不能再藏深点？\"设计师b回复：\"已经放到'账户安全'-'第三方绑定'-'服务管理'里了，再深就不合理了。\"总监c拍板：\"再加个'会员福利'弹窗干扰，测试显示能降低30%取消率。\"
\"这不是技术优化。\"叶辰放大时间轴，\"每次有工程师提出质疑，管理层就强调'提升营收指标'。\"
肖清雪突然将一张纸拍在桌上：\"这才是最致命的。\"那是一份星云内部培训资料截图，\"他们教运营人员用'限时优惠'掩盖自动续费条款，要求把'连续包月'按钮做得比'单月购买'大三倍，还建议在用户退款时设置'情感障碍'——比如'您确定要放弃这些专属权益吗？'\"
叶辰感到一阵反胃。他想起了母亲——那个连智能手机都不太会用的人，如果她不小心点到了什么\"1分钱体验\"，是不是也会被无声无息地扣掉半年养老金？
\"还有更直接的。\"肖清雪点开一段录音，嘈杂的背景音中，一个男声说：\"......下沉市场用户最好割，他们连银行卡余额都不查......上头说了，这类App给双倍流量扶持......\"
录音结束的瞬间，办公室陷入死寂。叶辰走到窗前，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又有多少人在睡梦中被扣走了辛苦钱？
\"我们得去实地看看。\"叶辰突然转身，抓起车钥匙，\"拜访几位'受害者'。\"
肖清雪看了看表：\"现在？\"
\"就现在。\"叶辰已经走向电梯，\"趁星云的公关部还没上班。\"
晨光中的居民区弥漫着早点摊的热气。叶辰按着网友提供的地址，找到一栋老旧的居民楼。楼道里贴着各种\"扫码领红包\"的小广告，扶手上的灰尘显示这里住的大多是老人。
开门的是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身上还穿着睡衣。\"你们是......？\"老人警惕地问，目光却不断往屋内瞟——茶几上的智能手机正亮着，显示\"恭喜续费成功！\"的弹窗。
\"奶奶您好，我们是社区志愿者。\"肖清雪上前一步，声音温柔得让叶辰侧目，\"来做智能手机使用安全宣传的。\"
老人的表情立刻松弛下来：\"哎呀，我闺女也总说这个......\"她将两人让进屋，又急忙去关手机，但叶辰已经看到了屏幕——是\"速看视频\"的会员续费通知，金额显示\"198元\/月，已连续扣费11个月\"。
客厅角落里堆着几个未拆封的快递盒，茶几上摆着一部崭新的\"学习机\"，包装盒上印着\"扫码领取VIp课程\"的字样。叶辰和肖清雪交换了一个眼神。
\"奶奶，这些都是网上买的？\"叶辰指着那堆快递。
老人突然局促起来：\"就......就点了几下......\"她下意识挡住电视柜——那里放着一个小本子，上面歪歪扭扭记录着各种\"验证码\"和\"支付密码\"。
肖清雪蹲下身，与老人平视：\"奶奶，您是不是经常收到一些'中奖'信息？\"
老人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是啊！说我中了空气炸锅，填个信息就能领......\"她颤巍巍地拿出手机，\"你看，这个'幸运抽奖'说我中了VIp会员......\"
叶辰看着老人满是皱纹的手指在屏幕上笨拙地滑动，胸口像压了块石头。他注意到墙上挂着的全家福——年轻女孩搂着老人肩膀，照片一角贴着便签：\"妈，别乱点手机链接\"。
回程的车里，肖清雪一直沉默。直到路过一个公交站台，广告牌上\"星云App全家桶，让生活更美好\"的标语映入眼帘，她才突然开口：\"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
叶辰等着下文。
\"这些老人年轻时经历过物质匮乏，一分钱掰成两半花。\"肖清雪的声音很轻，\"现在却被算法精准捕捉到这种心理，用'领红包''中大奖'的话术，骗走他们最后的积蓄。\"
叶辰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他想起了第二个拜访对象——那位靠捡废品为生的独居老人，手机里装着23个\"领钱\"App，每月被扣款近千元，却还以为是\"会员费必须交\"。
\"去会会这位马明远吧。\"叶辰调转车头，\"他今天下午在互联网大会有场演讲。\"
国际会展中心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大堂电子屏上，\"星云科技cEo马明远：数字化时代的用户体验创新\"的标题格外醒目，旁边站着几位西装革履的商务人士，正谈笑风生地交流着什么。
\"专业啊。\"叶辰冷笑。他注意到马明远身后的ppt上，\"用户至上\"四个字被刻意用卡通字体标出。一个工作人员正在检查入场证件：\"非邀请媒体不得入内！\"
肖清雪已经拨通了某个号码：\"李处长，是我......对，需要市场监管部门配合......\"她挂断电话，冲叶辰眨眨眼，\"二十分钟后'例行检查'。\"
他们在大厦对面的咖啡厅等待。叶辰的笔记本电脑上是星云App的最新数据——平均自动续费转化率17.3%，远超行业平均水平。
\"这个数据不正常。\"肖清雪指着一条曲线，\"每次版本更新后，取消自动续费的入口层级都会加深。\"
叶辰调出星云的版本迭代记录：\"所谓的'用户体验优化'每次都在隐藏关键功能。\"他眯起眼睛，\"而且专挑节假日前后更新，降低用户注意。\"
执法人员比预计来得更快。当市场监管局的李处长带着队员出现在会场时，马明远的微笑瞬间凝固。叶辰和肖清雪紧随其后，听到马明远对助理低吼：\"怎么没人提前打招呼！\"
\"例行检查。\"李处长亮出证件，\"请提供贵司旗下App的自动续费功能设计文档。\"
现场一片混乱。马明远的助理急忙上前：\"领导，我们所有功能都合规......\"他递上一叠资料，但肖清雪一眼就看出问题——演示用的测试账号根本没有自动续费功能。
\"这版界面和用户实际看到的不一样。\"肖清雪举起两部手机，一部显示简洁的会员购买页，另一部则是满屏闪烁的\"立即抢购\"按钮，\"贵司管这叫'Ab测试'？\"
马明远的脸色变得惨白：\"可能是版本滞后......\"
\"滞后？\"叶辰冷笑，调出服务器日志，\"那为什么专门为35岁以上用户推送'诱导性更强'的界面？\"
马明远突然大喊：\"叫法务部！\"
混乱中，肖清雪已经拷贝了演讲用的ppt。回放时，一个被匆匆跳过的页面引起叶辰注意——\"用户生命周期价值最大化策略\"中赫然写着：\"下沉市场用户LtV提升37%，投诉率仅增长2%\"。
回到律所，叶辰一拳砸在墙上，指关节传来的疼痛让他稍微冷静。肖清雪正整理今天收集的证据，突然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看这个。\"
那是一张产品需求单——\"自动续费确认弹窗\"的设计要求中明确标注：\"'确认'按钮用鲜红色，'取消'按钮用浅灰色，大小比例3:1\"。
\"系统性欺诈。\"叶辰的声音沙哑，\"他们甚至给这种设计申请了专利。\"
肖清雪将证据一一编号，突然说：\"知道最难的部分是什么吗？\"她不等回答，\"是这些全都'符合规范'，在法律上很难追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