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成然面带讥讽地看向替自己挡下致命一击的罗旭,眼里满是戏谑。
他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
可说话的语调却近乎死水般的平静。
“口口声声的说,要保护好自己敬重的人。
可到头来,你却亲手救了害死他的凶手。
这种感觉如何?”
徐栀看着裴成然,突然有点反胃。
“你用谎言欺骗了他,让他甘愿为救你而死。
却又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光告知真相。
你真狠。”
裴成然捂着被【云鹤】贯穿的伤口。
听到徐栀这样说,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双眸在这时沾上了丝丝泪水,稍有湿意的眼眸,泛着粼粼波光。
他抬头,视线扫过在场众人的面容。
“我狠吗?远不及你们的三分之一啊!”
风萧白接剑,安顿好杨思齐后,才从一侧树林慢慢地走了过来。
沾染在他衣角上的血迹也已经变成了铁锈色。
“你一直说,是我们有负于你,可我们到底负了你什么!
泸城、彭城的百姓又负了你什么?
还是说,你觉得这天下人都有负于你!”
这话听得徐栀不住的点头。
“是啊!我们到底哪里得罪了你!
尤其是我!
我才来彭城几天,就被你追着杀!
从彭城杀到泸城还不够,你还想在断崖山上了结我!
裴成然,你这样做,就不怕有报应嘛!
你就不怕自己珍视的人,也会受到今天像他一样的对待吗?”
裴成然快速在掌心结了一个火焰印记。
闻言,他冷笑一声。
“若真有报应,那就让它来吧!我不后悔所做的这一切!”
看着裴成然这副受伤的模样,徐栀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气急道。
“是了是了!
恶人作恶总有说不完的理由,世人总是亏欠了他!
他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被旁人逼的!
与他自身没有半点关系!
所以,他要报复社会,报复众人都是对的!
这是大家欠他的!
我这样说,你是不是就觉得舒服了许多?”
风萧白偷偷扭头看了眼徐栀。
见她被气得双颊绯红,气息不稳。
“他舒不舒服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你要让人不舒服了。”
王免一直保持着随时出击的动作,不曾改变。
“可是裴成然,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让你对普通人肆意出手的理由,真的是因为旁人吗?
在你能选择的时候,做出抉择的人,是你!”
徐栀的声音犹如九天惊雷,震得裴成然头皮发麻。
蹿动的火苗如同火海一般朝他冲了过来。
一瞬间,裴成然竟然忘记了躲闪。
“哥哥!哥哥!”
两支垂落在肩的长辫轻轻蹭着裴成然的鼻尖,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哥哥,你怎么能在这里偷懒。”
说着,女孩回头观望了一眼,悄声道。
“要是被爹娘发现了的话,他们肯定又要凶你了。”
女孩的眼眸亮亮的,看向裴成然时,眼里总含着笑,闪着光。
看得他心都要化了。
“哥,你饿了吧,给你!”
女孩说着就将手里的吃食递了过去。
那边边上,还有大小不一的凹陷,一看就是被人抠下来的。
“你是不是把自己的饭留下来了。”
裴成然一眼就看穿了女孩的把戏。
尽管还在长身体的他也很饿,但他还是把吃的还给了女孩。
“哥!给你,你就吃。
你在长身体,每天还要干这么多的农活,要是累垮了可怎么办啊。”
女孩的小手握住了裴成然。
没有下过地的手掌细腻光滑,与裴成然粗糙的双手完全不同。
“一人一半。不然,我也不要了。”
裴成然说着,将吃的掰了开来。
女孩笑盈盈地应下了。
裴成然刚把吃的塞嘴里,一道粗犷的男声就从身后响起。
“干什么呢!
我让你来这里是要你干活的,不是要你跟个老爷似的坐在这里看风景!”
“爹!”
女孩不忿地起身,想为裴成然争辩几句,却被他拦下。
裴成然将吃的一股脑儿的塞进了嘴里。
没等咽下去就举起锄头,对着干裂的田地刨了下去,动作十分娴熟。
嘴里的干粮噎得他嗓子发紧,他咽了好几次都没能把它给咽下去。
看着远处。
女孩跟男人的互动,他的眼角也在这时流出了温热的液体。
裴成然用力地咬着嘴里的吃食,刨地的手也越来越用力。
混合着泪水,噎人的干粮总算是被他咽了下去。
可嘴里溢满的苦味,却迟迟没有消散。
待他回到家时,老远就看见了女孩为他偷偷留下的烛火。
昏暗的蜡烛只剩了最后一点,那是她从庙里问住持要回来的。
是他在这个家里,唯一的光。
裴成然拿起舀子,正准备舀水喝。
却在经过窗户时,听见了从里头传来的窃窃私语。
“唉……今年的庄稼收成还不如旧年。
要是再不下雨,这日子可要怎么过啊!”
“孩儿他爹,你说这和他……”
“唉……”
随后,屋里陷入了一片冗长的寂静。
裴成然站在窗外,紧紧握着手中的舀子,脸上满是委屈的神色。
“要不……”
妇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要不,咱们把阿女给许公吧。”
裴成然的瞳孔在听到这话时,猛然骤缩。
他们……要把她送人!
为什么!为什么啊!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残忍,就连这唯一的念想都要被他们夺去。
“我看行。
那日许公亲自来看过阿女。
我看得出来,他对咱阿女很满意。
阿女去了他那儿,咱们也就不用担心了。
先睡吧,明日我就把她带过去。”
屋里响起了一阵窸窣声,随后便重归平静。
白日里的辛勤劳作,让他们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裴成然一脸颓意的走了进来,他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两人。
一个是他的生母,一个是他的生父。
可他们待他,就像是对待仇人一样。
打骂是常有的,不给饭吃也是正常。
现在。
他们又要把自己唯一的光也给偷走。
还是给许公那个年逾花甲的老头!
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轰——
“着火了!着火了!快来人啊!”
男人被砸落下来的火苗烫醒,猛得翻身而起。
这才发现,周围竟然已经沦落成了一片火海。
“这是怎么回事!醒醒啊,孩儿他娘。”
“爹。”
裴成然的声音从火海中响起。
他冷漠地看着被浓浓黑烟呛得不停咳嗽的两人。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别说那么多了!把你娘带走!快啊!”
男人扶起快要昏迷的妇人,想从窗户口带她出去。
可一团烈焰却突然出现挡住了他的去路。
男人讶异地回头看向裴成然。
“你这是要做什么!”
“爹、娘,为什么?”
裴成然的语调夹带着一丝委屈。
可是平静的双眸却看不出什么神情。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恨我?
我一直都知道,你们想杀了我。
若不是妹妹……
那晚,你们就会用毒粥毒死我。
可是为什么啊?
我不是你们的孩子吗?
为什么要抛弃我?”
男人与妇人的身子猛得顿住。
他们对视一眼,看向裴成然的目光中带着深重的悲悯。
“你……”
“是!”
裴成然抢先一步打断了男人的话。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如果不是邻家婶子,跑来告诉娘有了身孕,你们那晚就会毒死我。
可是爹!
我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啊!”
“我们不是……”
“闭嘴!”
外头人声吵嚷,火势越来越大。
“我会带着妹妹一起,好好的生活!
绝对不会跟你们一样,把她当成货物似的送来送去!”
裴成然说完,转身走进了火场。
“小然!救救你娘啊,小然!”
房屋倒塌的声音猛得传来,火焰瞬间便吞没了一切。
裴成然的身影也出现在大火中。
他踉踉跄跄地朝着外头走去。
新鲜空气迎面扑来,撞进了他的怀里。
阿女也在这时挣开了邻居大婶的手,跑向了被火焰燎得浑身是伤的裴成然。
“哥哥!哥哥!”
裴成然猛得往后退开。
再抬头时。
徐栀几人还维持着刚刚的动作,时间不过只过去了一分钟。
可就是这一分钟,却让裴成然汗流浃背。
徐栀说得没错。
在有的选时,真正做出抉择的人,是他。
如果没有那场大火,如果没有他的阻拦。
阿女与他的结局会不会就不是现在这样。
裴成然紧了紧拳头,甩去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
“王免,今日造就的这一切,也都是你的选择!”
话落,他的身影从崖边朝后笔直地落了下去。
众人赶忙跑了过去,却连他的影子都没瞧见。
王免脑中陡然闪过一个画面。
是裴成然在开战前的那道无声口型。
王免尝试着重复道。
“杀人偿命,血债血偿。
彭城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