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抓起茶盏砸在皇后脚边，青瓷碎片溅上明黄龙袍，“永宁，朕对你实在失望。你在后宫的那些算计，朕一向宽容。可是如今，你竟胆敢混淆皇室血统！”
皇后还想辩驳，却在看到老皇帝那双彻底失望的眼神后，噤了声。
随便听到皇帝痛心疾首宣布，“即刻褫夺皇后封号，打入冷宫！”
皇后怔怔瘫软在地。
她早就预料过她的结局。
可是，她怎么能允许太子的生母最后以这样的结局收场，她的孩子，不能背负罪人之子的名声。
皇后突然从袖口抽出一把匕首，寒光没入腹部的瞬间，血花溅上蟠龙柱。
她踉跄着扶住香案，染红的手指在案面拖出五道血痕，“陛下，臣妾有一事相求。”
“母后！”太子扑过去却被洛兮风拦住，“殿下，刀上有毒！”
见状，老皇帝倏地站起，从龙椅上冲下来，也被身边公公拦住。
老皇帝拂开公公的手，“无妨。”
老皇帝蹲下身子，抱着皇后的身体，眼眶忽而红润。
他固然恨皇后，却也不想要她死。
三十载的夫妻相伴，终究还是存在感情。
皇后呕出黑血，扯开衣襟露出锁骨下狰狞疤痕，“当年北戎毒箭……是臣妾用这身子给您挡的……”
她颤抖着掏出半块玉珏，“您说过，见此玉如见承诺。”
“皇上，臣妾求您，看在臣妾与您相知相伴三十载，臣妾想用自己的命，换三件事。”
老皇帝痛心道，“永宁，你这是何苦呢？”
“为之父母者，计之深远。陛下，请您原谅臣妾的自私。”皇后气息微弱。
“永宁，你说吧。”
皇后说道，“第一，太子之位不可废。第二，臣妾死后，请陛下对外号称臣妾是因病而亡，不可令太子承受罪母之责。第三，楚相只是为报答我沈家救命恩情，才一再受制于臣妾，求皇帝体恤楚相，洛家一事，楚相并不知详情。”
老皇帝闭眼说道，“准。”
皇后听到皇上答应她的请求，想要抬起手，抚摸这个陪伴她大半生的男人，骤然手上一软，掉到地上。
老皇帝眼眶骤红，缓了半饷才宣布道，“皇后突发恶疾，薨于凤仪宫。追封为孝慈皇后。”
洛兮风跪在血泊中叩首，“请陛下为洛家正名。”
老皇帝抱着渐凉的尸身，哑声道，“即日起，洛鹤庭追封太医院院判，洛家幸存者赐金还乡。”
他看向角落里的周嬷嬷，“凤仪宫宫人，交由大理寺详查。”
老皇帝又看向楚世源，楚世源倏地脱冠跪地，“老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妄求陛下恩典，老臣恳请告老还乡，远离朝堂，自思己过。”
他颤抖着捧出相印，“求陛下成全。”
老皇帝疲惫摆手，“准了。”
楚泱泱转头看向洛兮风，见他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她也终于放下心头石块
只是，洛家的灭门，多少还是与父亲有关。34
回府路上，车厢一阵无言。
暮色里洛兮风侧脸凝着寒霜。
一到达丞相府，楚世源便转身对二人说道，“兮风，泱泱，你们二人随为父来。”
书房烛火被穿堂风吹得忽明忽暗。
楚世源掀开墙上的《寒江独钓图》，暗格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笺。
火漆上洛氏家徽已被岁月磨得斑驳。
“这是你父亲行刑前夜托人送来的。”楚世源将信递给洛兮风时，袖口露出道陈年刀疤。
楚泱泱惊讶地接过信笺，放在洛兮风手中。
洛兮风接过信笺的手瑟瑟颤抖，眼眸中闪烁着道不明的光芒。
楚世源接着说道，“我曾经与你父亲，鹤庭兄也是知己，得知皇后要洛家阖府上下性命时，我便提前与鹤庭兄商议。”
“皇后要我审判监斩，我原本已和鹤庭兄商量好，在押送途中偷梁换柱，制造混乱，至少，将你们一家人先救出来再说。”
“可是鹤庭兄怕牵连我和家人，又执意认为，皇后不会放过他们洛家，定会屠尽洛氏九族，与其徒增无辜之人的伤亡，不如牺牲他洛家。但是他唯有一个要求。”
说到此，楚世源不禁叹了口气。
洛兮风指尖触到信纸上的暗褐色血点。
楚泱泱凑近细看，信纸边角有被反复摩挲的毛边。
楚世源颤抖着指向最后一行小字，“你看这句'稚子无辜'，他蘸着自己的血描了三遍。”
烛芯爆出火星，映亮信中那句“吾儿兮风，吾女灵儿，望楚兄竭力保全。”
洛兮风哽咽着接口道，“于是岳父大人便将我救了出来，将我妹妹灵儿送至洛阳韩氏，而将我送去苏南秦家。”
“没错。”楚世源点头，“韩兄与秦兄都是我的至交好友，交给他们我才放心。我又担心以后可能被皇后查询到踪迹，便不敢把你们兄妹二人安顿在一起。”
楚泱泱想起一直以来，父亲对洛兮风总是客气有加，经常对他宽容以待，对于他的官职也总是尽力帮忙，原来这场作戏早埋着十年的筹谋。
“可是，兮风，总归是我对不起你们洛家。”
楚世源苍老的声音，缓缓坐下，“是我亲自下的诛杀令，也是我亲眼监视着你的父亲母亲，你的族人斩首。我……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此事一直是我的心结，总是萦绕在我日日的梦魇之中。直到那日，泱泱把你带回家，说要与你成亲。看到你的那一刻，我便认出了你，你是洛兄的孩子没错。”
“你的乳名，便是幼安。”
洛兮风怔愣着站在原地，似乎有些难以接受。
他一直以来都把楚世源当做仇人，可是现在告诉他，他的仇人曾经救过他和妹妹。
道理他明白。
楚世源是迫不得已才如此做。
可是，终究那一纸判令是楚世源亲自下的。
洛家也是在他的操作下，被灭门的。
他心中，过不了自己的那道坎儿。
楚世源看出他的左右为难，深深叹了口气，“兮风，你……先好好缓缓，若是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出，为父只是希望……”
他犹豫着，看了一眼楚泱泱，“只希望，你与泱泱不要因为我而生了嫌隙。”
说完，他伸手拍了拍洛兮风的肩膀，转身离去。
书房里，只剩下洛兮风与楚泱泱。
楚泱泱有些艰难开口道，“洛大人，事情也水落石出了，我知道你不愿面对我，我们也曾约定过，此事一过，我们就……”
“太医院还有事，我得先去处理。”
“和离”一词，还没说出口，洛兮风倏地截断她的话头。
他转身，逃似的跨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