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柳话音一落,王右相几乎是一个箭步就奔了过去,手紧紧地抓住了棺材。
因为太过用力,两只手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轻微的腐气混着焦味从棺材里散出来,直扑人面。
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脸皮剧烈颤抖了数下,声音急切又颤抖。
“先生发现了什么异常?”
鬼柳乱糟糟的头发从棺材里露出头来,灰白的脸神色凝重。
却并没有回答王右相的话,而是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
“镊子。”
王右相愣了一下。
沈琮上前,打开地上的药箱,从里面找出一把牛角包铜的镊子递了过去。
鬼柳接过镊子,重新又蹲了进去。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他又重新站了起来,举着手里的镊子,咧嘴道:“总算弄出来了。”
摇晃的灯影下,镊子上夹杂着一团微白的碎絮。
沈琮皱眉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
鬼柳道:“羊肠线,确切地说,应该是被烧过的羊肠线。”
他说着,手指轻轻捻动碎絮,碎絮约有半指长,捻开后,是一根极为纤细的羊肠线!
沈琮皱眉盯着鬼柳手里的羊肠线,神色不解。
“贵妃身上怎么会有羊肠线?”
鬼柳耸耸肩。
“自然是缝合伤口用的。”
王右相脸色一变,脱口道:“这绝不可能,贵妃娘娘进宫这些年从来没有受过皮外伤。
即便是当年五王之乱的时候,她也没有受过需要缝合的伤,她身上怎么会有羊肠线呢?”
鬼柳摇头。
“你们看这里。”
他手里的镊子撑开了棺椁内的人焦炭般的腹腔内壁,灯火闪烁,里面一片焦黑,触目惊心。
“你们腹腔内壁虽然几乎被灼烧焦黑,但其下深层肌肉纹理却十分平滑。
如果是火焰灼烧,若人有半分活气在,筋骨血肉必然会蜷缩扭曲,狰狞百倍,绝不会如此平滑!”
王右相和沈琮几乎同时倒抽一口气。
王右相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整个人半趴在棺材上才没能让自己倒下去。
“你的意思是说......说我女儿她.....她.....”
那个震惊的猜测在嘴边滚了又滚,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鬼柳点头。
“没错,这样的伤口形状只能是一种情形,在大火灼烧之前,她就已经气绝身亡,而且......”
王右相瞳孔剧烈回缩,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身子,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而且什么?”
鬼柳将王贵妃的遗体复原,从棺材里跳出来。
才道:“而且她腹腔中确实没有婴孩的尸骨,加上找到的羊肠线以及腹腔处有明显的切口。
可以断定她生前曾受过剖腹,腹中的孩子应该被提前取了出来。”
屋内一片死寂。
空气凝得几乎令人窒息!
沈琮沉默许久,才问鬼柳,“你能确定吗?”
鬼柳撇嘴轻嗤。
“怎么?不相信我干嘛还叫我来?笑话,哪怕我很少做验尸这样的事,但我做了,就绝不会出错!
此人是在受剖腹之刑时活生生气绝地,所谓的火灾,不过是盖在她冰冷尸身上的一块遮羞布罢了!”
王右相双手扶着棺材,颤巍巍站起来,整个人老泪纵横。
“剖腹之刑!女儿啊,原来你受了这样大的折磨啊!
刀子划在肚子上,你该有多疼啊,孩子!
是爹不好,爹没有第一时间进宫去救你,是爹不好啊!”
王右相趴在棺材上哭得浑身颤抖。
片刻,他想起什么,猛然转过身,大步往外冲去。
“你去做什么?”
沈琮一把拉住他!
王右相一双眼睛迸发出强烈的愤怒,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我要去找陛下问个清楚!除了他,还有谁敢下令对我女儿剖腹取子?
我要去问问他我女儿到底哪里得罪了他,要遭受这样的折磨?
他.....他怎么能啊!”
王右相整个人愤怒至极,整个身子抖得越发厉害。
沈琮紧紧拉着他。
“别说现在深更半夜你根本进不了宫,即便你能进去,你准备怎么说?
直接说你找人给贵妃验尸了?然后质问皇帝?你就不怕他一怒之下将整个王家全都砍了?
何况其中究竟怎么回事,还需要仔细调查。”
王右相浑身一僵,挣扎的力道逐渐小了下来。
但满腔怒意与恨意在心底交织,令他完全无法冷静下来。
忍不住瞪着沈琮道:“他是你皇兄!你当然向着他说话!”
沈琮嘴唇用力抿了抿,深吸一口气,眼底泛起一抹苦涩。
“如果是这样,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求救纸条的事?我又为什么此刻在这里同你验尸?”
“我......”
王右相嘴唇颤了颤,片刻,整个人颓然地蹲在了地上。
双手攥成拳头,不甘地捶着地面,坚硬的青石板很快就将拳头硌出了血迹,他却仿佛察觉不到。
“当年.....当年真是瞎了眼啊,为什么倾整个王家之力去扶持这样一个暴虐无道的昏君!
为什么?他当年是太子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沈琮坐在他旁边,看着鲜血从他的手背留下来,一滴一滴落在青石板上。
嘴角不由泛起一抹苦涩。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曾经他也是待我如父如兄的皇兄。”
王右相沉浸在痛苦中,自然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沈琮也并没有期望王右相能回答这个问题,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起身站起来。
又将王右相从地上拉起来,道:“右相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王右相茫然,“什么?”
“贵妃既然被剖腹,那她腹中的孩子呢?那个被取出来的孩子取了哪里?”
王右相下意识看向鬼柳。
鬼柳抬手,“别看我,我怎么会知道,我只知道贵妃腹中的孩子本就快到临产期了。
即便是提前被剖出来,也能活下来的,除非他本来就有问题。”
沈琮眉心微拢。
“可最近并没有听说宫里有刚出生的婴儿!”
这一点他十分笃定。
从贵妃寝宫着火那夜,一直到今日贵妃迁灵相国寺,他一直住在皇宫里。
宫里若是多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绝不会逃过他的眼睛。
除非......
沈琮想到什么,倏然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