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赛斯猩红的眼灯微微闪动了一下。
在雾崎的注视下,那片粘稠的、令人窒息的血空间无声地消散了,如同从未出现过。
凝固的血浆颗粒化作了傍晚微凉的空气,彼岸花的焚香与深渊寒意褪去,只留下城市黄昏固有的喧嚣与尾气味道。
而立于原地的,不再是那身披暗色铠甲的君主,而是一个身姿挺拔、气质沉静的男人。
他看起来约莫二十许,穿着一身剪裁极为合体的制服,内搭白衬,还有轻微勒入肌肤的衬衫夹,银色腿环勒入大腿肉,如此的装束给了雾崎极大冲击。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头如月光流淌般的银白色长发,柔顺地披散,以及一双深邃的、仿佛蕴藏着星云的紫色眼眸。
那紫色并非纯粹的浪漫,而是带着一种沉淀了无尽时光的温和与疏离,如同宇宙本身投下的宁静目光。
他周身那股令人窒息的“存在感”并未完全消失,却转化为了另一种形式——一种极致的包容与内敛的威严,如同深海,表面平静,却蕴含着无法估量的力量。
他微微颔首,唇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却真切存在的温和弧度,声音低沉悦耳,带着奇异的抚慰力量:
“可以。”
雾崎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那扭曲的虔诚凝固在脸上,似乎没料到对方会如此干脆地答应,且是以这样一种……近乎“人类”的方式。
他眼底的猩红狂潮如遇冰封般迅速褪去,被一种更深的、带着探究的迷茫取代,但转瞬即逝。
他几乎是本能地,重新挂上了那副完美的、优雅的社交面具,只是这一次,面具下的神经似乎绷得更紧了。
“啊……荣幸之至。”雾崎的声音恢复了咏叹调的流畅,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侧身,做出一个无可挑剔的“请”的手势,指向不远处一栋灯火辉煌的摩天大楼顶层。
“‘观星塔’,我想那里的视野和氛围,勉强配得上与您共度这个黄昏。”
观星塔顶层餐厅,名副其实。
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将整座城市的华灯初上尽收眼底,脚下是流淌的车河光带,头顶是逐渐深邃的靛蓝色夜空,几颗早星悄然闪烁。
餐厅内部装潢是极简的现代风格,线条流畅,灯光柔和,水晶吊灯折射出细碎的光芒,优雅的钢琴曲如同溪流般流淌在空气中。
侍者们训练有素,安静高效。
一张临窗的绝佳位置。
赫尔赛斯姿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动作自然流畅,没有丝毫刻意。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铺着洁白桌布的桌沿,目光平和地投向窗外的城市灯火,那深邃的紫眸在柔和的灯光下,竟显出几分近乎悲悯的温和。
雾崎坐在对面,他收敛了几乎所有,只保留了最精纯的优雅。
他点了最顶级的和牛牛排、年份香槟,甚至体贴地为赫尔赛斯推荐了餐厅的特色海鲜汤——尽管他内心深处觉得,君主可能并不需要人类的食物。
他努力扮演着一个完美的、风趣的、充满魅力的共餐者。
“这里的香槟,气泡细腻得如同碎裂的星光。”
雾崎轻轻晃动着郁金香杯,金黄色的液体折射着灯光,他嘴角含笑,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黏在赫尔赛斯脸上,试图从那平静的紫色深潭中解读出什么。
“希望合您的口味,赫尔赛斯……先生?”
他选择了更世俗的称呼。
赫尔赛斯端起水杯——他只点了清水——抿了一口,动作闲适。
他看向雾崎,紫眸中带着一种近乎“仁慈”的了然,仿佛看穿了他所有的努力与伪装,却并不点破,只是温和地回应:“谢谢,雾崎,食物很好,风景也很美。”
他的声音平缓,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人类的创造,有时也蕴含着独特的生命力。”
雾崎切牛排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生命力?
这种带着“秩序”赞美意味的词从混沌化身口中说出,让他感觉无比怪异,却又莫名地……心弦被触动。
他强迫自己专注于刀叉的运用,将一块完美的、带着粉红肌理的牛肉送入口中,味同嚼蜡。
对话在一种表面轻松、内里暗流涌动的氛围中进行着。
雾崎谈着城市的历史变迁、艺术流派的兴衰、甚至一些无关痛痒的哲学思辨,努力维持着轻松优雅的调子。
赫尔赛斯则扮演着一位极有耐心的倾听者,偶尔回应,话语简短却总能切中要点,带着一种超越时间的智慧与包容。
他谈论人类情感的复杂性时,语气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的赞叹;点评雾崎对一幅抽象画的见解时,紫眸中流露出的是纯粹的、不带评判的欣赏。
这种“正常”,这种“温和”,这种“仁慈”,对雾崎而言,比之前的漠然与混沌低语更让他无所适从。
他感觉自己精心准备的剧本完全偏离了轨道,像一拳打进了浩瀚的宇宙尘埃,连个回响都没有。
餐盘撤下,精致的甜点被端上。
餐厅中央的小型舞池,乐队适时地换上了新的曲目。
悠扬的手风琴声响起,带着一丝慵懒的挑逗,接着是沉稳而富有节奏感的低音提琴,然后是清晰、顿挫、充满力量与缠绵的钢琴旋律——是探戈。
经典的《por Una cabeza》(一步之遥)。
这热烈又带着宿命般纠缠的旋律,如同电流瞬间击穿了雾崎维持的表面平静。
他放下银匙,甜点勺在骨瓷盘上发出轻微的脆响。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那双平静的紫色眼眸,心中的渴望如同藤蔓般疯长,缠绕住他仅存的理智。
优雅的伪装下,那份扭曲的痴迷与试探的冲动再也无法抑制。
他站起身,绕过桌子,停在赫尔赛斯面前。
微微躬身,动作标准得如同教科书,右手优雅地伸向对方,掌心向上。
他的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标志性的、带着致命吸引力的微笑,只是这一次,笑意未达眼底,那双人类的眼睛深处,是燃烧的、不顾一切的猩红渴望。
“夜色真美啊,如此动人的旋律……”
雾崎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丝绸般的沙哑诱惑:“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邀请您共舞一曲?”
他的姿态是邀请,但眼神却是进攻,是献祭,是充满诱惑的试探。
他在赌,赌这位以温和面目示人的混沌君主,是否会再次打破“规则”,是否会回应这来自深渊的、带着优雅包装的疯狂邀约。
赫尔赛斯紫色的眼眸平静地看着他伸出的手,又缓缓抬起目光,对上雾崎眼底那几乎要灼烧出来的猩红。
几秒钟的沉默,在探戈的鼓点中显得无比漫长。
然后,赫尔赛斯唇角那抹温和的弧度似乎加深了那么一丝丝。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容地站起身,高大挺拔的身形带着无形的气场。
他没有去碰雾崎伸出的手,而是直接伸出自己的右手,以一种不容置疑却又无比自然的姿态,轻轻揽住了雾崎的腰际,左手则稳稳地托住了雾崎的右手。
标准的探戈引导者姿态。
这意味着,雾崎被赋予了‘女步’的角色。
雾崎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随即又如同最柔软的丝绸般放松下来,顺势将重心完全交予对方。
他的左手轻轻搭在赫尔赛斯的右肩上,微微仰头,直视着那双深邃的紫眸。
这一刻,所有的伪装、所有的辩论、所有的扭曲理念似乎都暂时褪去,只剩下最原始的、飞蛾扑火般的渴望。
乐队奏响了强烈的切分音。
赫尔赛斯动了。
他的步伐精准、沉稳、充满力量,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感。
每一个顿步都踩在鼓点的心脏上,每一次引领都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志。
雾崎则完全化作了对方臂弯中的一道优雅魅影,他随着赫尔赛斯的力道旋转、折腰、后仰,黑色的西装勾勒出流畅而充满韧性的线条。
他跳女步,却跳得毫无媚俗,反而带着一种冷冽的、献祭般的、惊心动魄的美感。
他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赫尔赛斯的面容。
每一次贴近,他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内敛的、如同宇宙本身般浩瀚的气息;每一次被有力地拉回,都像被混沌的引力捕获。
他的渴望在旋转中升腾,他的试探在交错的步伐间传递——用身体的贴合,用眼神的纠缠,用每一次惊险后仰时暴露出的脆弱脖颈。
赫尔赛斯稳稳地接住他每一个动作,白发在空中扬起优雅而又完美的弧度,紫眸平静依旧,温和依旧。
他的力量强大却绝不粗暴,引导清晰而充满包容,仿佛在安抚一只躁动不安却又美丽危险的蝴蝶。
他包容了雾崎所有带着渴望的试探,却又巧妙地将其控制在探戈优雅的框架之内,不让其滑向彻底的疯狂。
紧贴、交握,托举的力道,从容的舞步没有半分差错,每一次分开,每一次相聚,控腰、回旋,雾崎也在完美地迎合,带着惊人的柔韧,他们相缠的身影如浪漫而又炽热的诗篇。
当乐曲进入最激烈的高潮段落,雾崎被赫尔赛斯一个强劲的引导带动,完成了一个幅度极大的后仰下腰。
他整个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几缕银白的发丝落在他的脸颊和脖颈,带过痒意,仰视的角度让他完全笼罩在赫尔赛斯俯视的目光中。
那双紫眸在旋转的吊灯光影下,深邃得如同宇宙尽头,温和得如同包容万物神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音乐骤停。
雾崎维持着这个惊险而优美的姿态,胸膛微微起伏,眼神迷离地望着上方的赫尔赛斯,里面翻滚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痴迷、渴望、一丝被完全掌控的颤栗,以及……某种近乎虚脱的平静。
赫尔赛斯稳稳地将他拉回,动作轻柔,仿佛托起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片羽毛。
他松开揽在雾崎腰际的手,后退一步,微微颔首,紫眸中依旧是那温和包容的光芒,仿佛刚才那场充满张力与试探的探戈,只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共舞。
“舞跳得很好,雾崎。”他的声音温和依旧,夸赞道。
雾崎站在原地,手指下意识地抚平了西装上的褶皱。
他脸上的笑容依旧优雅,只是眼底深处那燃烧的猩红,似乎沉淀了下去,化作了某种更深邃、更复杂的东西。
他看着赫尔赛斯平静温和的脸,最终只是微微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是您的引领……无懈可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