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
虚无不是空无一物的死寂,倒像被月光浸洗过的山谷——风停了,叶静了,连云影都轻得像一缕叹息,悬在黛色的山脊上。
它是剥离了所有“实”的褶皱:没有未尽的清单,没有喧嚣的回声,甚至没有“我”的边界。
像站在星子尚未点亮的黎明前,天地间只有一种透明的静,漫过指尖时,带着草木初醒的微凉。
你不必去抓什么,也不必去想什么。
那些被名字、形状、意义捆缚的东西,都在这里松了线,像蒲公英的种子,乘着无声的气流,散进更辽阔的未知里。
它是万物未生时的呼吸,是喧嚣落尽后的底色。
当你站在这样的“无”里,反而能听见自己心跳与风的和鸣,像回到了所有故事开始之前——干净,柔软,带着一种不必奔赴的笃定,让人想轻轻坐下来,就那么待着,直到月光漫过脚踝,漫过时间的褶皱。
没有“有”,也没有“无”,就只是“在”——像老寺里的晨钟敲过,余音漫过石阶,漫过青苔,最后漫进心里那片最软的地方,让你忽然想坐下,什么也不做,就那么挨着这无边无际的静,像挨着自己最初心的模样。
死亡不等于虚无。
死亡与‘终结’相伴,虚无则没有‘始’与‘终’。
虚无,就算光到达,也会失去所有意义。
而这些能给赫尔赛斯带来的,是绝无仅有的安宁。
安宁。
这个词对于他来说都是‘奢侈’。
放逐的虚无中。
暗红色的光粒子仍然以‘存在’的形式存在着,虚无不会主动同化,祂只是在那里,以在的形式让存在将祂记住。
空白,可以用来形容现在的他。
黑红色逐渐褪去色彩,其中包裹的紫金色虽然微小,却仍旧光芒未减。
他的声音落在虚空里,就如落在‘无’,除了记忆,什么也没留下。
‘老子遇到的最大麻烦就是你……’
贝利亚没想到,真的没想到,赫尔赛斯会跟着他来到这个鬼地方。
就算他在最后自己剖离了核心,扔向真实的世界,却因为赫尔赛斯那庞大记忆的冲击慢了半拍。
虚空裂缝关闭后,剥离的核心化作流光卷着他,让他得以苟延残喘。
现在,赫尔赛斯的意识薄弱,就好像是他手中随时会消散的一抹风,他只能小心翼翼裹着,不让风从指尖溜掉。
他们俩都自身难保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最后那些记忆是赫尔赛斯在阻止他,毕竟赫尔赛斯的意识被他稳稳放在能量核心里。
‘等你醒了,老子要骂死你。’
虚无里没有晨昏,包裹紫金色的光粒像攥着一捧随时会融在风里的星尘。
他不敢动得太厉害,怕指尖的力道重了,那点微弱的意识就散了;又怕放轻了,风一吹就真的没了——尽管这地方连风都懒怠流动,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静,漫过他残存的形态,带着比月光更凉的温度。
‘逞什么能。’
他低声骂了句,声音撞在虚无里,连回音都吝于给,只有他自己能听见那点藏在硬气底下的发颤。
暗红色的光粒子还在慢慢褪成透明,像潮水退去礁石,露出底下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紫金色。
他能感觉到那里面属于赫尔赛斯的记忆碎片,还在微弱地跳动,像濒死的蝶,翅膀扇动的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最后关头那些汹涌的记忆冲击,哪里是阻止,分明是拖着他、绊着他,好让他能多留一口气。
贝利亚闭了闭眼,残存的感知里,全是那片记忆洪流里的碎片——有他不知道的稻田,有他没听过的风声,还有一些模糊的、带着温度的片段,像是阳光落在皮肤上的触感。
‘醒了再跟你算这笔账。’
他又说,声音放得更轻,几乎要融进那片透明的静里,将那点紫金色护得更紧些。
虚无没有时间,也没有边界。
他就那么悬在那里,像一块被遗忘的礁石,守着掌心那点快要熄灭的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那紫金色的光粒忽然轻轻颤了一下,像蝴蝶终于扇动了翅膀。
贝利亚顿时凝神,身躯凝聚。
周围的静好像活了过来,有极细微的声响在流动,像冰雪初融时,第一滴水流过石缝的声音。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掌心又抬高了些,让那点光粒能更清楚地“看见”他。
骂人的话,算账的话,都先咽回肚子里。
在这片连光都失去意义的虚无里,他只想先抓住这点“在”。
紫金色的光粒子缓缓凝聚,极慢,但贝利亚现在有的是时间。
但过了许久,应该很久吧,光粒子停下了,散在那,比死了还安静。
贝利亚面对死亡都没这么慌过,他想起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现在这副身躯……
这副……
他低头,看见了陌生却又熟悉的银白,鲜红的纹路缠绕着身躯。
没有黑,没有暗,也没有伤疤。
健硕、高大,银族所具备的坚韧,一如他的曾经——赫尔赛斯记忆中的模样。
震惊很短暂,这副身躯并没能让他高兴起来,因为塑造这副身躯的力量来自于赫尔赛斯,而赫尔赛斯的意识已经岌岌可危。
‘我真的……无法理解你,哥哥……’
贝利亚散却自己的身躯,重新包裹紫金色粒子,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尝试将自己的意识与赫尔赛斯的意识构成桥梁。
意识的桥梁像蛛丝,在虚无里轻轻颤着。
贝利亚的意识带着他惯有的锋芒,此刻却被磨得只剩一层薄茧,试探着触向那团紫金色的光粒时,连自己都没察觉,那丝意识流里裹着的,是比发丝还细的颤抖。
他怕。怕自己这团浸过战火与黑暗的意识,会像火星燎到干草,把赫尔赛斯这点仅存的“在”也烧得灰飞烟灭。
贝利亚屏住呼吸,将自己的意识拆成最细的缕,一点点探向那团紫金色。
他不敢用太多力气,怕惊散了那本就微弱的波动,只能像捧着易碎的琉璃,指尖的意识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度——那是他早已遗忘的、属于“曾经”的柔软。
触碰到的瞬间,没有记忆碎片的涌流,没有熟悉的回应,只有一片……空。
像坠入了更深的虚无,比外界的静更冷,更沉。
没有稻田的风,没有阳光的温度,甚至没有“存在”的轮廓。
赫尔赛斯的意识就悬在那片空里,像一粒被抽走了所有内容的种子,只剩下最原始的、模糊的“在”。
‘赫尔赛斯?’
贝利亚的意识轻轻唤了一声,像投石入深潭,连涟漪都没有。
紫金色的光粒微微晃了晃,像是被这声呼唤惊扰,却没有任何指向性的回应。
没有困惑,没有辨认,甚至没有“谁在叫我”的疑问——因为“我”是谁,早已被虚无洗成了空白。
贝利亚的心猛地一沉。
他试着递过去一点记忆的碎片,是赫尔赛斯记忆里的那片稻田,风拂过稻穗的沙沙声,阳光落在麦芒上的金辉。
那碎片飘进那片空里,悄无声息地融了,连一点回响都没留下。
又递过去一点,是他自己的——很久以前,在光之国的竞技场,赫尔赛斯站在台阶上喊他“贝利亚”,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的清亮。
这碎片悬了悬,还是沉了下去,像被冻住的水,再无动静。
原来“丢失所有记忆”,是这样的。
不是忘了某个人某件事,是连“记忆”这个概念都变得陌生,连“接收”都做不到。
贝利亚的意识停在那片空的边缘,第一次觉得,比死亡更让人无措的,是这样彻底的、温柔的遗忘。
紫金色的光粒忽然又颤了颤,这次的波动里,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本能的依赖,像雏鸟朝着唯一能感知到的热源蹭了蹭。
贝利亚瞬间收住所有试图传递的碎片,只留下最纯粹的、属于他自己的“存在”的气息——不算温暖,甚至带着过往的棱角,却很清晰,像在无边白雾里立起的一块礁石,固执地标明“这里有我”。
他不敢再做什么,只是让自己的意识稳稳地裹着那团光,像给那片空白搭了个最简陋的窝。
不记得也没关系。
他的意识轻声说,这次不再是试探,更像一种承诺:‘不用想起来。’
虚无依旧没有时间,光粒还是那点紫金色,只是不再像随时会散的星尘。
贝利亚就那么守着,用自己的意识做锚,让那片空白不至于被虚无彻底吞掉。
偶尔,光粒会轻轻蹭一下他的意识,像在确认什么。
贝利亚便会让自己的气息更清晰一点,像在说:‘我在’。
至于“哥哥”,至于过往的账,至于那些被遗忘的记忆……都先放着吧。
在这片连光都失去意义的地方,能让这点空白稳稳地“在”着,能让他感知到那丝本能的依赖,就够了。
反正,现在的他有的是时间。
……
(有话说:all真是让我写爽了,我怎么能写出赫尔赛斯这种把妹王和逗弟主兼备的o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