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暖阁内,一灯如豆。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混杂着千年参王那尚未散尽的霸道香气。
林琛盘膝坐在榻上,双目紧闭。
他没有穿外衣,赤裸的上半身皮肤下,隐隐有光华流转,仿佛一块上好的暖玉,在昏暗的烛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他的呼吸悠长而平稳,每一次吐纳,都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与这间屋子,甚至整个王府的脉动,若有若无地契合着。
孙神医就缩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怀里抱着他的宝贝药箱,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林琛,一刻也不敢挪开。
他不敢睡,也不敢走。
就在刚才,他斗着胆子,又去给林琛探了一次脉。
那脉象,已经不能用“沉稳有力”来形容了。
每一次跳动,都深沉得好似古钟轰鸣,其中蕴含的磅礴生机,透过他的指尖,冲得他半边身子都发麻。
他行医一辈子,从未见过如此的脉象,也从未感受过如此旺盛的生命力。
孙神医想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将怀里的药箱抱得更紧了些。
就在这时,一直静坐不动的林琛,忽然睁开了眼睛。
孙神医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孙神医。”
“林……林公子……您……您感觉怎么样?”孙神医结结巴巴地问,手已经按在了药箱的搭扣上。
“丹田气海,前所未有的充盈。”林琛感受着自己体内的变化,语气没有半分波澜,“只是那参王药力过于燥烈,与李夫人的心血精元冲撞,还需些时日调和。”
孙神医的嘴巴慢慢张大。
丹田?气海?药力冲撞?
这些话,从一个刚刚爆体而亡边缘挣扎回来的人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诡异。
更诡异的是,对方的判断,与他之前的惊恐猜测,竟然不谋而合。
他……他竟然能内视己身,洞察药力流转?
“那……那需要老臣做些什么?”孙神医下意识地换上了请教的语气。
“不必。”林琛摇了摇头,“火候已到,剩下的,水磨功夫而已。”
他说完,便不再理会孙神医,重新闭上了眼睛。
他的心神,沉入了体内那片前所未有的浩瀚气海之中。
李永安的心头血,是至纯的生命本源。
千年参王,是至刚至阳的续命仙草。
两者在他那本已油尽灯枯的身体里相遇,经由他那神秘功法的催动,化作了一场惊天动地的造化。
他的身体,正在经历一场彻底的脱胎换骨。
但此刻,占据他心神的,却不是这场造化。
而是那个在梦中,在他意识最混沌时,听到的那个称呼。
“阿琛……”
以及,他醒来时,脱口而出的那两个字。
“姑姑。”
那些模糊的,遥远的,本不属于“林琛”这个身份的画面,开始一点点变得清晰。
他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来理清这一切。
……
寝殿之外,天色已经蒙蒙亮。
李永安一夜未眠。
她让李豹守在西暖阁的院外,自己则抱着同样被惊醒后再也睡不着的安安,在偏殿的窗边坐了整整一夜。
安安很乖,她感觉到了母亲的不安,不哭不闹,只是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小手紧紧抓着李永安的衣襟。
李永安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视线却一直望着西暖阁的方向。
她的心,和那个男人,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
她能感觉到,他还活着。
而且,活得很好。
那是一种源于血液深处的感应,玄妙,却又无比真切。
那碗心头血,不仅仅是救了他的命,更像是在他们之间,建立了一道无法斩断的羁绊。
“夫人。”
李豹从外面走了进来,脸色有些难看。
“王爷下了严令,西暖阁周围百步之内,任何人不得靠近。”
“我只想去看看他。”李永安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恳求。
李豹摇了摇头:“属下试过了,守卫是王爷的心腹亲兵,只认将令,不认人情。”
李永安的指节捏得发白。
武三思。
这个男人,救了他,却又囚禁了他。
他到底想干什么?
“母亲……”怀里的安安忽然小声地喊了一句。
李永安回过神,低头看着女儿担忧的脸,心中一软。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焦虑与不安都强行压了下去。
“李豹,你去备些清淡的粥菜,让厨房用最好的料。”她吩咐道,“不管能不能送进去,我们都要准备好。”
现在,她不能乱。
林琛需要她。
……
主殿之内,那盆烧得通红的炭火,终于渐渐熄灭了。
武三思同样一夜未睡。
他就在那盆炭火前,站了整整一夜。
那把被烧得发黑的佩剑,静静地躺在灰烬之中,剑柄上的宝石早已失去了光泽。
他救了林琛,用这把剑。
“殿下。”
一名心腹将领从殿外快步走入,单膝跪地。
他的脸上,带着疲惫和难以掩饰的亢奋。
“去查!”
武三思没有回头。
“把这个林琛,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一切,全都给本王挖出来!”
“他见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说过什么话,他家祖上是干什么的,埋在哪儿,一根头发丝,都不能漏!”
这是他昨夜后半夜,对自己,也对所有心腹下达的死命令。
他要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殿下!”将领的声音压抑着激动,“已经……有结果了!”
武三思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锁定了自己的下属。
“说。”
“遵照您的吩咐,我们连夜启动了所有在江南道的暗桩,顺着林琛自报的籍贯,查到了他口中的‘清河县林家村’。”
将领从怀中掏出一份卷宗,双手呈上。
“林家村确有此村,村中也确实曾有一户姓林的人家,户主林有德,其妻张氏,膝下有一独子,名为……林琛。”
武三思的心脏,猛地一沉。
难道,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乡野村夫?那声“姑姑”,真的只是神志不清下的胡言乱语?
将领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他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我们找到了当地的里正,查阅了户籍黄册,也寻访了村里的老人……所有信息,都对得上。”
“但是……”
将领的语气,在这里陡然一转。
“我们的人,按照当地风俗,去那林家的祖坟查看时,发现了一件怪事。”
“什么怪事!”武三思厉声问。
“林家的祖坟,很新。”将领的声音压得极低,“而且,我们……我们在那祖坟旁边,发现了一座孤坟,没有墓碑,只有一个小小的土包。”
“根据村里老人的说法,那座孤坟里埋着的,正是林家的那个独子,林琛。”
武三思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死于十年前的一场大病,发高烧,没挺过去。”
“村里的人,都亲眼看着他下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