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三足大鼎一出现,整个烂柯寺的阴森与腐朽,仿佛都找到了源头。浓郁的毒雾,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朝着大鼎汇聚而去。鼎身上雕刻的万千毒虫蛇蝎,像是活了过来,在墨绿色的鼎壁上无声地游走,狰狞而诡异。
“姐姐,那个鼎,闻起来,好香啊……”
一直很安静的阿月,躲在林小花身后,忽然探出小脑袋,舔了舔嘴唇。她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没有恐惧,没有惊骇,只有一种,看到了绝世美味般的,纯粹的渴望。
这奶声奶气的一句话,在这死寂的,杀机四伏的庭院里,显得格外突兀。
正与毒尸傀儡缠斗的慕容云飞,听得手一抖,剑招都差点歪了。
被秦正正死死捂住嘴的山羊胡,更是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尿了裤子。香?这万毒门耗费数百年心血,以无数生灵和剧毒之物炼制而成的无上凶器,万毒母鼎,她竟然说……香?这小女孩到底是什么怪物!
“现在,就是你们的死期!”
绿袍老祖显然也听到了,但他此刻已经顾不上这些。他眼中只剩下狰狞的杀意,干枯的手指,如同鹰爪,对着被毒雾禁锢的慕容云飞,遥遥一点!
“万毒噬心!”
万毒母鼎猛地一震,鼎口之中,一道由精纯至极的毒元,凝聚而成的,墨绿色的利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瞬间洞穿虚空,直奔慕容云飞的心口!
这一箭,汇聚了阵法与毒鼎的双重力量,快到了极致,也毒到了极致!
慕容云飞瞳孔骤然一缩。他能感觉到,自己被一股阴冷霸道的死亡气息,牢牢锁定。他想躲,却发现周围的毒雾,如同凝固的沼泽,将他的身形,死死地禁锢在原地,连抬起手臂都变得无比艰难。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支死亡之箭,在自己的瞳孔中,急速放大!
完了。
这是他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火红色的,如同黄昏时天边最绚烂的那一抹流霞,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慕容云飞的身前。
那身影,纤细,妖娆,莲步轻移间,自带一股颠倒众生的风情。她的手里,还优哉游哉地,提着一个酒葫芦。
正是,寡妇巷里的那个,神秘的红衣女子!
她不知何时,竟然也来到了这里!
她看着那支迎面射来的,足以让化神巅峰修士都为之色变的毒箭,脸上,非但没有丝毫的紧张,反而,露出了一丝,像是被劣质饭菜坏了胃口般的,慵懒而嫌弃的表情。
“啧,又是这种,大杂烩的味道。”
她打了个哈欠,然后,在全场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做出了一个,让他们毕生难忘的动作。
她抬起那只握着酒葫芦的,白玉般的手,对着那支死亡毒箭,轻轻地,倒了一下。
一滴。
仅仅是一滴,晶莹剔透,在惨白的月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的,散发着醇厚酒香的酒珠,从葫芦口中,悠悠然滴落。
那滴酒,与那支蕴含着毁天灭地之威的毒箭,在半空中,相遇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也没有光华四射的对撞。
那支足以秒杀化神修士的毒箭,在接触到那滴酒珠的瞬间,就像是遇到了天敌的毒蛇,鼎中汇聚的万千毒物之魂,齐齐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哀鸣。然后,那支墨绿色的箭矢,从箭头开始,寸寸消融,化作一缕缕最纯粹的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仿佛,它一身的剧毒,都被那一滴酒,给净化了,超度了。
全场,死寂。
秦正正张大了嘴,手里的破罡锥都差点掉在地上。
慕容云飞怔怔地看着身前那道火红色的背影,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绿袍老祖脸上那狰狞疯狂的笑容,彻底凝固,变成了,前所未有的,骇然与不敢置信!他引以为傲的本命毒鼎的至强一击,竟然……就这么被一滴酒给破了?
“你……你是什么人?!”他声音尖锐,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恐惧。
“我?”红衣女子转过身,一双潋滟的桃花眼,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只,聒噪的蝼蚁。“我啊,是来收租的。”
“收……收租?”绿袍老祖彻底懵了,脑子一时之间,转不过弯来。
“对啊。”红衣女子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仿佛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这寡妇巷,连同后面的这座荒山,都是我的地盘。你们在这里,又打又杀,又放毒,又摆阵,搞得乌烟瘴气的。”
她伸出纤纤玉指,隔空点了点那口,还在嗡嗡作响的万毒母鼎。
“房租,我就不要了。这口破鼎,看起来叮当作响,勉强能当个乐器。就当是,赔偿我受惊吓的精神损失费了。”
她说着,竟然真的,就那么,旁若无人地,迈开莲步,朝着那口万毒母鼎,走了过去。
“你……你敢!”绿袍老祖又惊又怒,他怎么也想不到,会从哪里,冒出来这么一个,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恐怖的女人!
他厉喝一声,双手疯狂结印,面色涨红,就要催动大阵和毒鼎,与这女人,拼个鱼死网破。
然而,就在他即将动手的瞬间。
“阿弥陀佛。”
一声恢弘,浩大,充满了慈悲之意的佛号,如同九天惊雷,在每个人的神魂深处,轰然炸响!
随着这声佛号,一道璀璨到极致的,纯金色的佛光,如同神罚之剑,从天而降,瞬间,便将那笼罩了整个寺庙的,“万毒绝域阵”,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毒雾翻涌,佛光普照。
紧接着,数道强横无匹的气息,从那佛光撕开的口子中,悍然降临!
为首的,是一名身穿月白色僧袍,面容俊朗,宝相庄严的年轻和尚。他手持一串乌金佛珠,脑后,隐隐有佛光轮转。只是,他那双本该慈悲为怀的眸子里,却闪烁着,与他宝相,截然相反的,冰冷的杀意和毫不掩饰的贪婪。
他的身后,还跟着几名,气息同样深不可测的,黑衣人。那些黑衣人的袖口上,都用金线,绣着一朵,正在熊熊燃烧的,黑色的火焰。
天魔众!
“万毒门的余孽,竟然在此地,亵渎佛门清净地,当诛!”
那年轻和尚,声如洪钟,义正言辞。但他的目光,却越过了所有人,死死地,锁定着那口,万毒母鼎!
黄雀,在后!
这小小的烂柯寺里,竟然,还埋伏着第三方势力!
而且,是比万毒门,更加可怕,更加难缠的,天魔众!
绿袍老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看着那年轻和尚,又看了看那个提着酒葫芦的红衣女子,心中,一片冰凉。
他知道,自己,完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本以为自己是黄雀,却没想到,自己,才是那只,被两只猛虎同时盯上的,可怜的蝉。
而林小花,看着这突然出现的,三方势力,心中,却是一片雪亮。
她终于明白了。
这,才是李公公真正的,后手!
他根本不是要她们来当刀。他是要她们,来当那根,搅动风云的,鱼竿!
他把鱼饵(万毒母鼎的消息)扔出去,引来了万毒门这条大鱼。
然后,又让她们,这条小鱼,来咬钩,惊动池水。
最终,引出那条,一直潜伏在水底的,真正的,史前巨鳄——天魔众!
一石三鸟!环环相扣!
好狠的算计!好毒的阳谋!
就在这三方势力,剑拔弩张,气氛凝固到冰点,一场惊天大战,一触即发之际。
谁也没有注意到。
角落里,那个一直被当做小透明的,胖子,秦正正。
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冷汗,已经把他的后背,彻底浸透了。
红衣女魔头,天魔众妖僧,万毒门老怪……
这都什么神仙打架啊!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掉进了绞肉机里的一块五花肉,随时都会被碾成肉泥。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中,那枚,还死死抵在山羊胡腰间的,一次性的,“破罡锥”。
又看了看那口,被三方大佬,都视为至宝的,万毒母鼎。
一个疯狂的,荒谬的,连他自己都觉得是大逆不道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他的心底,冒了出来。
富贵险中求……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不,这他娘的是搏一搏,凡人变神仙啊!
秦正正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挣扎,犹豫,和……豁出去的疯狂。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能当一次,黄雀?
不,黄雀不敢当……
当个,趁乱叼走一块肉的,土狗,总行吧?!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天魔众妖僧与红衣女子气机对撞,绿袍老祖面如死灰的瞬间,全场最不被注意的那个角落,异变陡生!
“去你娘的!”
一声充满了悲愤与决绝的怒吼,打破了场中的对峙。
秦正正那张胖脸,因为极度的激动和恐惧而扭曲,五官都挤在了一起。他猛地一脚,狠狠踹在身前山羊胡的屁股上。
山羊胡被他制住,本就动弹不得,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脚,踹得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像个沙包一样,不受控制地,朝着场中最危险的两个人——红衣女子和天魔众妖僧的中间,飞了过去!
这一手,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谁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最怂的胖子,会用自己的同伴(虽然是敌人)当暗器。
红衣女子好看的眉头微微一蹙,似乎嫌弃这飞来的东西污了眼。
天魔众妖僧则是冷哼一声,眼中杀机一闪,屈指一弹,一道凌厉的指风,便要将这不长眼的山羊胡,凌空打爆。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就在所有人目光都被那“人体暗器”吸引的刹那,秦正正动了!
他将“敛息符”、“金刚符”、“神行符”……一把黄澄澄的符纸,不要钱似的,一股脑全拍在了自己身上!
嗡!
他那肥硕的身躯,瞬间被一层淡淡的金光包裹,速度在刹那间,提升到了一个与他体型完全不符的恐怖境地!
他整个人,化作了一道黄色的,肥硕的闪电,绕开了一个诡异的弧线,目标,直指那口因为主人心神大乱而无人操控的,万毒母鼎!
“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秦正正心中在疯狂咆哮,他甚至能闻到那口鼎散发出的,让他神魂都为之颤栗的“铜臭味”。
他的动作,太快,太突然,太不合常理!
绿袍老祖还在震惊于黄雀的出现。
天魔众妖僧的注意力,刚从红衣女子身上,转移到那飞来的山羊胡身上。
红衣女子,则似乎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这电光火石之间,竟然真的,让他,冲到了万毒母鼎的旁边!
“收!”
秦正正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比其他符纸都要大上一圈,上面符文也更加繁复的,压箱底的宝贝——乾坤纳物符!
只要把这张符贴上去,这口鼎,就是他的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坐拥宝鼎,富甲天下,身边美女如云,从此走上人生巅峰的辉煌未来!
然而,就在他的胖手,即将触摸到那张符,贴到鼎身上的前一秒。
一只白皙如玉,纤细修长的手,凭空出现,轻轻地,捏住了他那张珍贵的,乾坤纳物符。
然后,那只手的主人,用一种,仿佛在点评一幅拙劣画作的语气,懒洋洋地说道:
“符是好符,可惜,画符的人,火候差了点。这鼎里的东西太重,你的符,装不下。”
秦正正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所有的幻想,所有的狂喜,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
只见,那红衣女子,不知何时,已经俏生生地,站在了他的身边。她那双能勾人魂魄的桃花眼,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玩味。
“咕咚。”
秦正正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看一个绝色美人,而是在看一张,缓缓张开的,深渊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