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目光，如同一根淬了剧毒的冰冷钢针，穿透了喧嚣的人声，穿透了摇曳的灯火，精准无比地扎向林小花的眉心。
没有杀气，没有威压，却比任何实质性的攻击都更加阴险、更加防不胜防。
一瞬间，林小花眼前的世界仿佛扭曲了。那笑眯眯的胖子，那美貌的侍女，那华贵的厅堂，都像是被投入水中的墨画，迅速晕开、褪色，变成了一片混沌的灰。唯有那老者空洞的双眼，在灰色的世界里无限放大，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旋涡，要将她的神魂整个拖拽进去。
耳边响起无数细碎的，黏腻的，如同虫豸爬行般的低语。那些黑色的，蛛丝般的细线，仿佛活了过来，顺着视线的连接，从老者身上蔓延而出，争先恐后地朝她缠绕而来，要将她也变成一个被操控的，没有自我意识的“娃娃”。
这是神魂攻击！而且是极为诡异的，带着万毒门特色的神魂秘法！
林小花心神剧震，大脑却在瞬间进入了极致的冷静。她没有立刻切断视线，因为她知道，在这种层级的神魂交锋中，逃避就等于示弱，一旦气机被对方锁定，就算闭上眼睛，堵住耳朵，那无孔不入的攻击也会如跗骨之蛆，纠缠不休。
她的大脑如同一台精密的仪器，疯狂地分析着这股侵入的力量。它阴冷，但不纯粹，里面夹杂着怨毒、死气、还有无数混乱的残魂碎片，就像一个用无数垃圾和毒物堆砌起来的怪物，看似庞大，实则驳杂不堪。
“姐姐？”
脑海中，阿月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困惑。她似乎也感受到了那股恶意，但那股力量在触及到她之前，就像遇到了某种更高层次的法则，悄无声息地消融了，连让她感到威胁的资格都没有。
就在林小花准备调动自己全部精神力进行反击的刹那，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从身侧悄然升起。
这股力量并不磅礴，甚至有些虚弱，像一缕风中残烛的微光。但它无比纯粹，无比锋锐，如同一柄刚刚出鞘，饮尽风雪的绝世宝剑。
一直闭目养神的慕容云飞，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他没有看那个老者，甚至没有看向任何方向，只是平静地坐在那里，垂在膝上的右手，五指微微收拢，仿佛握住了一柄无形的剑柄。
他身后的黑布包裹下，霜寒剑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鸣。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剑意，无声无息地透体而出，没有惊动任何人，却精准地斩在了那根连接林小花与老者的无形视线之上。
“铮！”
一声不属于凡间的脆响，在林小花的脑海中炸开。
那千丝万缕，试图将她拖入深渊的黑色细线，被这道锋锐无匹的剑意从中斩断！那些黏腻的，令人作呕的低语戛然而止。
林小花眼前一清，世界恢复了原有的色彩和声音。她额角渗出一丝冷汗，胸口微微起伏。仅仅是片刻的交锋，对心神的消耗，竟比打一场恶战还要巨大。
斜对面，那面容枯槁的老者身体微不可查地一颤，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一丝惊诧。他缓缓地，将目光从林小花身上移开，转向了她身旁那个一袭白衣，神情冷峻的“护卫”。
他感受到了那股剑意。
那是一种纯粹到让他这种玩弄阴魂、操控傀儡的人，从骨子里感到厌恶和忌惮的力量。
老者深深地看了慕容云飞一眼，那眼神不再是看待猎物，而是看待一块硌牙的石头。随即，他便重新垂下眼帘，恢复了那副木雕泥塑的样子，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错觉。
“呼……他奶奶的，这地方怎么这么闷？”一直东张西望的秦正正，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抹了把汗，“师妹，你脸色怎么有点白？是不是这楼里熏香太冲了？我说这帮有钱人就是毛病多，好好的空气非要搞得乌烟瘴气。”
他完全没察觉到刚才那凶险万分的神魂暗战。
林小花对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她感激地看了慕容云飞一眼，对方只是轻轻颔首，脸色比刚才又苍白了一分。为了斩出那一记剑意，显然也牵动了他的伤势。
这个仇，记下了。
林小花将那老者的样貌，和他身边那个被当做幌子的胖子，以及那些侍女的特征，牢牢刻在了心里。万毒门，果然派来了硬茬。这个老者的实力，恐怕远在当初的墨非之上，尤其是那手诡异的傀儡术，简直是防不胜防。
“各位来宾，各位道友，欢迎莅临皇家宝源阁，参加十年一度的奇珍会！”
就在这时，大厅中央的高台上，一个身穿锦绣长袍，面容和善，留着三缕美髯的中年人，朗声开口。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让人心神宁静，不自觉产生信赖的力量。
此人正是宝源阁的首席大掌柜，也是皇家炼丹房的外事总管，贾通。
“今夜，宝源阁为各位准备了来自四海八荒的九十九件奇珍。老规矩，价高者得，童叟无欺。多余的废话贾某就不多说了，让我们请上今晚的第一件拍品！”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名身姿婀??的侍女，捧着一个盖着红布的玉盘，款款走上高台。
贾通笑着揭开红布，一株通体晶莹，仿佛由冰晶雕琢而成，顶端却燃烧着一簇金色火焰的奇花，出现在众人眼前。
“冰髓火绒花！生长于极北冰原万丈冰窟之下，采集地心之火而生，是炼制高阶冰火属性丹药的绝佳辅材，亦可直接服用，调和体内水火灵力。起拍价，三千上品灵石，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一百！”
“三千一百！”
“三千三！”
“我出三千五！”
大厅里的气氛，瞬间被点燃了。
秦正正看得眼睛都直了，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我靠，冰髓火绒花！这玩意儿要是给我，配合我的地火藤，再加点寒铁精，我能炼出一种会自动索敌的冰火两重天霹雳子！炸得人外焦里嫩，骨头都结冰碴子！”
林小花没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场内的宾客上。
镇魔司的人坐在离主位不远的地方，神情严肃，对拍卖似乎兴趣不大，更像是在执行警戒任务。几个神都本地的修仙世家，则兴致勃勃，频频出手。而万毒门那个角落，始终安安静静，对这第一件拍品，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那截阴沉木。
接下来的几件拍品，无一不是世间罕见的宝物。有来自东海深处，能定神魂的“安神珠”；有出自西域大漠，蕴含风沙之力的“风鸣石”；还有一柄上古修士遗留的，断了半截的飞剑，虽然残破，但其中蕴含的剑意，依旧引得不少剑修争抢。
秦正正看得抓耳挠腮，每出来一件东西，他都能立刻想出十几种炼制新法器的方案，奈何囊中羞涩，只能过过嘴瘾。
“师妹，你看那个龟壳！‘玄水龟’的龟壳啊！这可是好东西，炼成盾牌，水火不侵！哎呀，被那个大胡子买走了，可惜，可惜！”
“那个！那个是‘千年雷击木’的木心！阿月妹妹，你说这个要是跟我的‘阴雷铁’搞一下，会不会生个更厉害的娃出来？”
阿月透过斗篷的缝隙看了看，摇了摇头，传音道：“那个木头，被雷劈傻了，不聪明。不好玩。”
秦正正顿时一脸的索然无味。
就在这看似热闹祥和的竞拍中，林小花敏锐地察觉到，有几股隐晦而强大的气息，始终蛰伏在各个角落，对这些常规的宝物，没有丝毫反应。
他们在等。
等真正的重头戏。
终于，在连续拍出十几件珍宝，将场内气氛推向一个高潮后，大掌柜贾通拍了拍手，神秘地笑道：“各位，接下来的这件拍品，可就非同小可了。它来自传说中的北海鬼蜮，由我朝的‘镇海楼船’，付出了三名化神期修士重伤的代价，才从万丈海沟之中打捞上来。有请！”
两个身形魁梧的甲士，合力抬着一个巨大的，被符文铁链层层封印的黑铁箱子，沉重地走上了高台。
箱子一落地，整个通天阁的温度，都仿佛骤然下降了好几度。一股阴森、沉郁、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气息，即便隔着厚重的铁箱和符文，依旧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林小花心中一动，看向了万毒门的角落。
果然，那个一直如木雕泥塑般的老者，在箱子出现的一瞬间，眼帘微微抬起了一线。他身边那个作为傀儡的胖子，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贪婪与渴望的凝重。
来了。
贾通亲自上前，小心翼翼地解开符文铁链，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猛地掀开了箱盖。
一截长约三尺，通体漆黑如墨，表面布满了诡异的，如同鬼脸般纹路的木头，静静地躺在箱子里。
“三千年份，万载阴沉木！”贾通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激动，“此木生于极阴之地，聚天地阴煞之气而成，是炼制至阴法宝，修炼鬼道功法，甚至是中和至阳剧毒的无上神材！其价值，想必不用贾某多言了！”
他环视全场，提高了声音：“起拍价，一万上品灵石！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一千！”
“嘶——”
全场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一万上品灵石，这已经相当于一个中等宗门数年的全部收入了。
然而，价格刚一报出，一个油腻的声音便迫不及待地响起。
“一万五千！”
出价的，正是万毒门那个胖子富商。他一口气，直接加了五千！
这一手，直接镇住了场中许多原本有些想法的人。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这阴沉木将要被他轻松拿下时，另一个阴恻恻的，如同夜枭般的声音，从大厅的另一侧响起。
“一万六千。”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灰色长袍，浑身笼罩在阴影里，只露出一双惨碧色眼睛的人，举起了他的号牌。在他的袍袖上，绣着一个若隐若现的，由无数哀嚎鬼脸组成的骷髅头标志。
“是鬼王谷的人！”秦正正低声惊呼，“这帮玩鬼的家伙，怎么也来了？他们跟万毒门，可是死对头！”
林小花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李公公的计划，似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变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谁是螳螂，谁又是蝉呢？
那面白无须的胖子脸色一沉，显然也没料到会有人横插一杠，他看了一眼身后的老者，得到示意后，咬牙喝道：“两万！”
“两万一千。”鬼王谷的人，不紧不慢地跟上，声音里透着一股志在必得的从容。
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就此拉开序幕。
通天阁内的气氛，随着这两个势力的针锋相对，变得微妙而紧张起来。
原本热烈的竞拍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在场的都是人精，谁都看得出，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竞价，而是万毒门与鬼王谷这两个邪道巨擘，在神都这个舞台上的一次正面碰撞。
“两万五千！”胖子富商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颤抖，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这个价格，显然已经开始让他感到肉痛。
然而他身后的枯槁老者，依旧稳如泰山，仿佛那不断飙升的灵石，只是一串无意义的数字。
“两万六千。”鬼王谷那边的声音，依旧是那副阴恻恻的，不带丝毫火气的调子，仿佛在故意撩拨着对方的神经。
“他奶奶的，鬼王谷这帮家伙是真有钱啊。”秦正正咂了咂嘴，压低声音对林小花说道，“这帮孙子专门干些刨人祖坟，炼化生魂的勾当，搜刮了几千年的民脂民膏，底蕴厚得吓人。万毒门这次是碰到硬茬了。”
林小花没有说话，她的目光在两方人马之间来回扫视。
万毒门这边，表现得越是急切，就越是证明了李公公的情报没错。这截阴沉木，对他们培养所谓的“毒神”，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是他们势在必得之物。
而鬼王谷的出现，则是一个有趣的变数。他们同样是邪道宗门，对这种至阴之物自然也是极度渴求。李公公的计划里，似乎并没有将他们计算在内。
是李公公的情报网出现了疏漏？还是说，这本身就是他计划中的一环，用来抬高价格，消耗万毒门实力的手段？
林小花更倾向于后者。那个老谋深算，心思缜密如发的李公公，不像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人。
“三万！”胖子富商猛地站起身，几乎是吼出了这个价格。他的眼睛都红了，死死地盯着鬼王谷的方向，仿佛要用目光将对方吞噬。
整个大厅，一片死寂。
三万上品灵石！这个价格，已经远远超出了这截阴沉木本身的价值，足以买下一件品质上乘的通灵法宝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鬼王谷那个灰袍人身上。
灰袍人沉默了片刻。他那双惨碧色的眼睛，在阴影中闪烁不定，似乎也在权衡。
高台上的大掌柜贾通，脸上依旧挂着和善的笑容，但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任由这紧张的气氛发酵。
“三万……”鬼王谷的灰袍人，终于缓缓开口，他似乎准备再次加价。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万毒门那个枯槁老者，终于有了一丝动作。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将那双空洞的眼睛，微微抬起，望向了天花板上那颗硕大无比，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夜明珠。
下一刻，一股无形无质，却阴冷到极致的波动，以他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这股波动不像慕容云飞的剑意那般锋锐，也不像神魂攻击那般直接，它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来自更高生命层次，对周遭低等生物的……蔑视。
嗡——
大厅内，所有修为在元婴期之下的修士，都感到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顺着脊椎直冲天灵盖。
就连秦正正，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脸上的嬉皮笑脸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惊骇。“我靠！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林小花和慕容云飞的感受，则更为清晰。
他们能“看”到，在那老者身后，一个巨大而模糊的，仿佛由亿万毒虫和怨魂纠缠而成的黑色虚影，一闪而逝。那虚影散发出的气息，充满了腐朽、剧毒、与终结，仿佛是世间一切污秽与恶毒的集合体。
这是……道则的雏形！
这个老者，已经触摸到了属于他自己的“毒之大道”的门槛！他的修为，绝对已经超越了化神期，甚至可能，是半步合体的大能！
而这股力量，有超过九成，都精准地压向了鬼王谷所在的那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