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声兵器碰撞的回响消散在晨雾中，原州城的街巷里腾起压抑已久的哭喊声。
有人跪在满地尸骸间恸哭亲人，有人抱着劫后余生的孩子泣不成声。
更有百姓相拥而泣，颤抖的双手反复确认彼此的体温。
欢呼声混着悲咽，在焦黑的屋檐下撞出酸涩的共鸣，如同暴雨前翻涌的云层，酝酿着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
赵庆斜靠在斑驳的城墙箭垛旁，看着天边鱼肚白一点点浸透夜空。
这一夜漫长得仿佛耗尽了他半生的气力，远处，百姓们举着水桶匆匆而过，救火的梆子声与孩童的啼哭声交织，将黎明前的黑暗敲出细碎的裂痕。
待羽灵部残兵如丧家之犬般被驱往城北，赵庆立即调动人马投入灭火。
麒麟卫与百姓组成的队伍穿梭在浓烟中，浸湿的麻布捂住口鼻，铁锹铲起滚烫的瓦砾。
火势最凶猛的西街，年轻士兵背着昏迷的老者冲出火海，发丝被燎得蜷曲，铠甲却稳稳护住怀中的生命。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最后一簇火苗终于在晨风中熄灭，蒸腾的水雾裹着灰烬，给这座伤痕累累的城池蒙上一层朦胧的纱。
尽管晨光渐亮，原州城仍像一具尚未冷却的尸体。
断壁残垣间飘着焦糊的气息，未燃尽的梁柱冒着青烟，残破的旌旗在风中无力地摇晃。
赵庆强撑着酸涩的眼皮，将连日未合眼的麒麟卫分批布置在北城墙上。
士兵们倚着冰冷的城砖席地而坐，长枪斜靠在身侧，铁甲缝隙里渗出的血渍在朝阳下凝成暗红的痂。
他望着城外蜿蜒的烟尘，知道这场战役远未结束，当漠北军卷土重来时，这些疲惫却坚毅的身影，仍将是守护原州的最后防线。
安置好一切后，赵庆拖着疲惫的身体，带着冯文龙和纳兰朵去了刺史府。
踏入刺史府的朱漆大门，腐朽的檀木香气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赵庆的靴底碾碎满地青玉地砖，断裂的龙凤纹砖缝里，干涸的血迹如同蜿蜒的赤蛇。
昔日供人赏玩的九曲回廊，此刻歪斜着倒向一侧，鎏金的飞檐被削去半角，垂落的铜铃在风中发出零落的呜咽。
中庭的汉白玉莲花池早已干涸，池底堆积着破碎的夜光杯与散落的珍珠。
几尾本该在水中嬉戏的锦鲤，此刻僵硬地躺在太湖石上，鳞片被践踏得七零八落。
冯文龙伸手抚过廊柱上残存的描金蟠龙，指尖蹭下的金粉混着灰尘簌簌而落。
这等精细的缠枝纹，即便是在京都王府也不多见。
穿过垂花门，满地狼藉更触目惊心。
外邦进贡的羊毛地毯上，横陈着羽灵部士兵的尸体，刀刃穿透了绣着并蒂莲的绸缎屏风。
紫檀木博古架倾倒在地，翡翠雕的仙鹤、玛瑙琢的狮子滚落在血泊中，与碎裂的瓷瓶残片混作一团。
赵庆的目光扫过墙角半塌的楠木床榻，锦缎床幔被撕成布条，金线绣的百子图上溅满血点，恍如一幅荒诞的讽刺画。
“这就是我大周的原州刺史府。”
赵庆的声音裹着冰碴，踢开脚边镶满宝石的青铜香炉。
“一个刺史都有如此奢华的府邸，朝廷竟然说什么国库无钱，真是笑话。”
他的话语在空荡荡的厅堂里回响，惊起梁间几只仓皇的乌鸦，扑棱棱的翅膀掀起一阵呛人的灰尘。
转过一道月洞门，满园颓败的景象扑面而来。
曾经精心修剪的梅树被拦腰斩断，枝桠上还挂着半片残破的金箔。
九曲石桥下的流水早已发黑，漂浮着绫罗绸缎与断发。
凉亭的汉白玉栏杆上，深深嵌着几道剑痕，而王权的尸体就瘫坐在石桌旁，绣着金线蟒纹的官服被利刃割得支离破碎，怀中还死死攥着半块羊脂玉佩。
“他就是原州刺史，王权。”
纳兰朵打破沉默，刀尖轻点尸体。
赵庆蹲下身，指尖擦过蟒纹补子的细腻绸缎，冷笑一声：“难怪敌军攻城时毫无抵抗，原来这位王大人把心思都花在了这些金玉之上。”
他掰开尸体手指取出玉佩，对着天光一照，温润的玉色映出他眼底的寒意。
“你怎么认识他？”
“半月前，他带人去过幽州，路过的就是盘龙山。”纳兰朵解释道。
赵庆伸手按住插在王权胸口的匕首，金属寒意透过掌心传来。
狼头雕刻栩栩如生，狼牙间还凝着暗红血珠，确认对方已无气息后，他拧眉道：“纳兰朵，你不是说他被纳鲁提收买了吗？这匕首上的狼头，应该是羽灵部之人杀的他，难道是岚风？”
纳兰朵蹲下身，指尖抚过狼头匕首的纹路，突然冷笑一声，指甲深深掐进皮革包裹的刀柄。
“没错，就是岚风杀的他，这匕首就是他的。我可以确定他被纳鲁提收买了，谁知道他为什么死在这儿，我又不是断案的衙役。”
她猛地扯出匕首，溅起的血珠落在残破的牡丹纹地砖上，绽开一朵朵妖异的花。
赵庆撑着膝盖起身，铁靴碾碎了石缝间凝结的血痂。
他扫视四周，残败的亭台楼阁在晨雾中影影绰绰，除了满地狼藉再无异常。
就在转身欲走时，冯文龙突然轻咳一声：“大帅，这是？”
赵庆顺着对方目光望去，只见石桌上横陈着一本巴掌大的线装簿册。封面的洒金宣已被血渍浸透，边缘卷着焦黑的褶皱。
他伸手翻开，泛黄的宣纸上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楷，每一页都列着人名与身份，从原州富商到守城将领，甚至还有几个羽灵部军官的名字。
再往下看，\"赵烈\"二字突然刺入眼帘。
赵庆瞳孔骤缩，呼吸一滞。下方字迹潦草，隐约可见\"密信往来\"、\"粮草调包\"等字样，墨迹在血水中晕染成诡异的形状。
他猛地合上本子，丝绸封面发出闷响，掌心已沁出冷汗。
\"文龙，上折子，将这几日的经过完完整整的上报朝廷。着重描述王权之死，刺史府奢华无度，以及敌军暴行。但这个本子的事，半个字都不许提。\"
冯文龙立刻会意，右手按住剑柄行礼。
\"最后，让朝廷速速增兵。若七日内不见援军，我便在原州就地征兵，数量不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