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灵玉看着那方长明穹顶，十几年前的回忆如电影般重现在自己眼前，不知不觉泪水早已斑驳面痕。
凌霄瞥了他一眼，仿佛对着他的脸看过去无数次失态的自己。
“那年在撤出东瀛之前，我将她一部分神识收进这方穹庐，带着她的记忆存在。”
张灵玉用纸擦干眼泪，又吸了吸鼻子，问：“所以你早就料到我会冲着这个来找你？”
凌霄眼眸一沉，“不，我要从中找到关键。”
“什么关键？”
“和你一样，但又不一样。”凌霄扭过头去，看着定格在穹顶的那抹还算弱小的背影，“你是替她解开心结，而我，要替她除掉心结。”
“所以在我离开玉祈府之后，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凌霄深吸一口气：“继续看下去。”
……
戴曦烨就这样又在玉祈府过了三年，她还是跟着玉祈府老掌门走上了学道之路，并表现出惊人的天赋和实力，以不到十岁便能在正道崭露锋芒，力压抓妖局一众世家子弟。而专业课风水堪舆更是炉火纯青，接连跟着老掌门平了几桩西北边陲的大案，一时名声大震，阴阳界对她的评价也是只高不低，颇有几分一方大师的雏形。
就在这一年，戴曦烨终于摆脱了奴籍，正式拜入玉祈府正清门下，一朝从贱泥飞升成为整个正道都要尊称一声大小姐的嫡传弟子。
这一路，她走了六年。如今，不过十岁。
有人慕名而来，也终究有人会一直瞧不起她。譬如被她无双风头死死压着的顾清秋，原本还是被他随意折辱的奴，如今见了却比他高一等，还要随规矩喊她一声大小姐，想到这里，他就难免愤恨。
张灵玉那个臭小子，如今愈发对这个出身低贱的师妹殷切，甚至顾清秋大老远的从京城特意赶来长安见他，张灵玉嘴里三句也不离戴曦烨。
“你当初可是玉祈府唯一的嫡传弟子啊，何等风光！如今被那个贱丫头压这一头，你还有心思玩乐？”
顾清秋皱着眉头，颇有几分大人的模样训诫着张灵玉，“她左不过是个没家世的，总不会碍了你的路吧？”
张灵玉一脸云淡风轻，笑着搂住了顾清秋的肩膀，道：“小秋！你这是什么话！现在阿烨跟我是同门师兄妹，她好我也好啊！还说不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就是你，凡事都不长个心眼，我才担心你。”顾清秋哼了一声，“怀楚叔可是重点嘱咐我了，告诉你不要偷懒，一定要勤学苦练，事事都让你那个师妹压一头，你还让他怎么在京城混。”
张灵玉嗔怪的瞥了被他搂在怀中的顾清秋，眼睛一眯，“我爹让我努力不假，后半句话，是你小子现编的吧？”
“我……我……”顾清秋不会撒谎，被这么一问，脸瞬间红了起来，眼神飘忽，“反正原话记不清了，但就是这么个意思！你爱信不信吧！”
张灵玉笑的痞里痞气，一巴掌拍了一下顾清秋的屁股，笑道：“干嘛这么不待见阿烨？难不成她晚上偷偷溜进你家，把你裤衩子点了？”
“张灵玉！你你，你胡说什么！”
“嘿嘿，开个玩笑嘛。”张灵玉连忙顺了顺顾清秋的毛，道：“阿烨是个可怜的孩子，人心单纯善良，就是木讷了点，不爱说话，但有事儿她是真上啊！上回我跟夏家那倒霉玩意儿翻墙出去上网，全靠她给我打掩护，不然我早让师父吊起来打了。”
“她那是巴不得你跑出去玩，自己狠狠地把你踩在脚下。”顾清秋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她们这种贱人心思坏的很，受尽了苦也不能看别人过的好，你千万别上了她的当！”
“我倒是要看看谁上谁的当。”
第三种声音从亲如兄弟般的二人身后传来，顾清秋吓得一哆嗦，惊恐着面色侧过脸去，却看到一位比张灵玉还要玩世不恭的世家小公子，嘴上叼着根毛毛草，双手抱胸，眯着一双凤眼正居高临下的盯着顾清秋，那眼神可说不上和善。
“哎哟，择凌哥！你怎么来的神不知鬼不觉的，吓我俩一跳！”
张灵玉热络的走过去，那小公子并未转眼，依旧盯着顾清秋上下打量着，不屑的轻哼一声，道：“小少爷这是带了什么人来家做客啊？从未见过呢。”
“这是跟我爹学儒的门生，打小和我一块长大的铁兄弟，顾清秋。”
“小秋，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夏家哥哥，夏择凌。”
顾清秋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打声招呼，“夏小公子好……”
“可别，我可担不起你这贵人的一声好。”夏择凌撇了撇嘴，道：“咱家的妹妹是个贱人，我也高不到哪儿去，哪能跟着您平起平坐啊。”
张灵玉可知道这夏家公子是个嘴厉害手上功夫更厉害的角儿，生怕二人再打起来，连忙陪笑解释道：“择凌哥，小秋他不是这个意思……”
“那他骂的是谁啊？”夏择凌侧目看过去，“难不成骂我？还是骂的凌霄啊？”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谁人不知道我们几个关系好，不管指鼻子瞪了眼哪一个，那都是跟我过不去。”
顾清秋神色一暗，“夏家公子的话，也未必太过难听了吧。”
“你的就好听了？”夏择凌哼了一声，“在主人家指点着他家的娃，这就是抓妖局的规矩，好规矩呢。”
“别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就敢来玉祈府的地盘上造次。”夏择凌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也别以为你三番五次找人欺负她，围着她死命……”
“择凌哥哥。”
戴曦烨不知何时站到了他们三人身后，怀里还抱着一件白色道袍。
张灵玉看着身后比自己矮半头的小师妹，正无措的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又连忙凑到她跟前儿，揉了揉她的脑袋，“阿烨来了？”
戴曦烨乖巧的点了点头，表情依旧还是那么僵硬，抬眼看向夏择凌，软糯着嗓音说道：“四哥刚才掉水里了，让我给他拿一身干净的衣服去。”
夏择凌此时哪里还有半分盛气凌人的样子，连忙笑意盈盈的凑到小糯米跟前儿，道：“水没溅到你身上吧？没脏了哥哥新给你买的裙子吧？”
戴曦烨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四哥是自己踩到滑滑的地方摔下去了，水位线很低，没有溅起水花来。”
“那就行，走，咱们去笑话那个大傻子去。”
“好。”
夏择凌拉起戴曦烨的小手就往前面走去，懂事的小糯米还回头给张灵玉挥了挥手，张灵玉脸都快笑烂了，顾清秋被骂的狗血喷头，走到他身边，一脸阴霾。
“你们几个不会让那贱人下蛊了吧？”
“啧，你这是什么话！”张灵玉佯装震怒，“多可爱一个小女孩，瞅你把人家说道的，你不会是因为自己没有妹妹，专门来挑拨我和小师妹的关系吧？！”
顾清秋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临了叹了口气，放弃挣扎，“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
张灵玉噗嗤笑了一声，扭过头去看一旁的凌霄，道：“没想到堂堂龙虎山掌门，还有如此失态落水的时候？”
凌霄此时也早已卸下面具，脸上洋溢着微笑，眼底尽是温柔。
“那时候我才知道，她并不呆，原来跟你们玉祈府的人一个臭德行。”
“活该你让妹宝推水里了。”
“没办法，”凌霄笑了一声，“那天我忙忘了陪她去后山练剑，回头赔她一本剑谱，没想到一脚把我踹河里了。”
张灵玉嘴角一抽，“还是不够狠。”
凌霄嗔怪的瞥了张灵玉一眼，“泡了两个小时后来夏择凌来了，站在岸边又笑话了我一个小时。”
张灵玉笑着摇了摇头，不同于凌霄的满心欢喜和向往，他满眼怀念的看着穹顶，“那时候真的很快乐。”
“是啊……”凌霄听罢，眼睛里多了几分现实的清明，嘴角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重。
“每次看这些东西，总感觉不真实，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真正的代入进去，又回想起来这是真实存在的场景，却只会觉得现实的虚伪。”
张灵玉轻笑一声，“世事无常，谁又能分辨的清真伪呢？若是美好为真，苦难是伪，那人这穷尽一生也只不过是一个谎言而已。”
“谎言骗骗自己就得了，切莫让他人耻笑了去。”
凌霄沉默良久，复杂与清明在他如黑曜石般的眼眸里轮番挣扎。
“你说的是。”
“害，我能说点什么，就当是发句牢骚。”
“行了，长明穹顶时间有限，近年来的大事和起源，主要集中在你走之后的那段时间。”
凌霄隔空划拉两下，记忆便来到了戴曦烨十三岁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很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