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西山。
山外头的人进不来，山里面的人出不去。
夜间的雾毫无征兆的大起，模糊了山林间的路。
顾清秋已经派人在西山附近搜寻了多日，但山雾夹杂着连绵秋雨，伴随着山体滑坡的危险，令暗卫科的人无法深入。
杨舟棋和他那个倒霉师父在山里已经被困不知多少日夜，好在两人有点功夫，吃喝不愁。
两人全然不知外头找他们，张灵玉打小就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全当是带徒弟来踏青了，正躺在一块儿铺着毯子的石板上，翘着二郎腿，想着中午逮兔子吃还是割点蘑菇喝汤呢。
杨舟棋看的汗流浃背，在山上这两日确实吃的比在抓妖局里强，顿顿露天烧烤，甚至都有些积食了。当初就是听信了张灵玉的鬼话，跟着他不愁吃不愁穿。
这是实话，但就是有点不想活了。
早知道当时不听他忽悠，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地步。妖魔鬼怪没碰上，倒是碰了一鼻子灰。
“师父。”
杨舟棋恭敬的走到张灵玉面前，虽然张灵玉没比他大多少，也没有长辈该有的样子，但他的礼数从未怠慢：“太阳已经出来了，看样子山雾小了些，要不我们收拾收拾，准备下山吧。”
“急什么。”张灵玉闭着眼睛，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漫不经心的道：“难得来一回，事儿还没办完，还能离那帮孙子远点，你小子就着急回去了？”
杨舟棋差点忘了还有正事要办，眼底闪过一丝恍惚，“差点忘了还有正事。”
张灵玉悄悄的睁开一只眼，偷瞟了杨舟棋一眼，眼底满是揶揄：“怎么，想你女朋友了？”
杨舟棋是个容易害羞而且不习惯开玩笑的纯情小男孩，听张灵玉这么一打趣儿，脸上又羞又怒，微微蹙起眉头，道：“我没有女朋友。”
“怎么没有？”张灵玉被他这副模样勾起兴趣，躺也不躺了，直接从石板上跳下来，蛮有兴趣的问道：“唐缨啊，整日缠着你的那个小妞。”
杨舟棋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想起那拖油瓶他就烦，但在师父面前也不敢逾矩，只得沉了沉声色，道：“她不是女朋友。”
“害，你小子，反正都是朋友，差不多啦！”张灵玉一副懂得都懂的表情，道：“这么计较，可是找不到女朋友的！”
“师父什么时候也喜欢打趣我了？”杨舟棋淡淡的说道，张灵玉有些疑惑的瞥了他一眼，他此生最爱就是开玩笑，至于徒弟的玩笑，他还真没开过。
极具责任心的张师父痛定思痛，认真反思，总觉得是自己跟这个小徒弟关系不亲近，思来想去后，总结经验：准备大力发展一下师徒感情。
于是乎，张灵玉连烧烤也不弄了，直接扯着一脸茫然的杨舟棋就往山顶走去。
山顶葬尸，尤其是西山这种风水宝地，葬的更是有东西的尸。山雾未歇，杨舟棋看着白茫茫的前路，正和自己的思路一样，看不透张灵玉的想法，他跟在师父身后，开口问道：“雾还没散，我们这样去，是不是有些危险？”
张灵玉不以为意，朝他摆了摆手道：“初秋这会儿的山雾，没个十天半月根本散不了。等雾散了，黄花菜都凉了。”
张灵玉抬头，张望了下头顶的天空，虽雾蒙蒙，但依稀能看到金色的光芒。今天应该是晴天，只是阳光照不进万千西山。
“今儿时辰好，早点上山准备着。”张灵玉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准确的来说，应该是山雾凝结在他额头的露珠，“吗的，赶紧完事儿，回头下山咱哥儿俩去按摩店洗个脚啊。”
杨舟棋习惯了他的不正经，张灵玉自然知道他肯定也不去。师徒俩的默契才此刻到达了巅峰，一路无话，张灵玉捏紧了怀里的符箓，杨舟棋则是抓紧了腰间的配剑。
此时若是苏千绝在场，定要再次目瞪口呆。那把配剑是给她带来无尽噩梦的，正是那夜玉祈府大小姐召唤出的那柄绝世神兵——弱水剑。
世上绝无两把一模一样的剑，更何况是上古弱水。
不知怎的，走进山顶处，杨舟棋紧握的剑突然嗡嗡颤动，引得他低头看去。
张灵玉自然察觉到身边人的异样，他们来到了山顶，身边充满了未知的危险，每一步都得慎之又慎。
“怎么了？”
杨舟棋指了指腰间的剑，道：“剑动了。”
张灵玉脸上划过一丝迟疑，弱水剑灵在小师妹被逐出玉祈府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如今再次颤动，莫非是小师妹出现了？
他连忙环顾四周，可周遭除了雾就是雾，天地间看不到一丝色彩。张灵玉有些落寞，低头瞥向杨舟棋，吩咐道：“小心点。”
杨舟棋看出张灵玉瞬间的情绪，意识到此地非比寻常，绝不容得一丝马虎。他点点头，收起弱水剑，正准备继续往前走，却被张灵玉一把拦了下来。
杨舟棋立马警惕，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但又什么都看不见。
“前面……是人？”
杨舟棋皱起眉头，仔细的眯着眼睛透过层层浓雾看去，果然，有一行黑衣人，正鬼鬼祟祟的拿着铲子铁锹之类的，在一座坟前徘徊。
时不时的还伸出手比划两下，叽里咕噜的不知道说的哪儿的方言，听着有些像日语，杨舟棋学的正是日语专业，他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半天。
张灵玉以为他能听懂什么意思，满眼期冀的望着爱徒，半晌，才敢开口问：“他们说啥了？”
杨舟棋神色凝重，认真的摇了摇头。
“没听懂。”
……
自打戴曦烨搬进西偏院后，就没再见过萧血染了。口口声声说是要教育她，让她从底层院仆开始实习，但到现在都没动静。
整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每天跟东偏院的俩活宝搬着凳子去侍女所打扑克，到晚上随便去小厨房吃点佳肴喝点美酒，这日子过的实在是太悠闲了，以至于让戴曦烨以为是来享福的。
但就唯一一点不好，就是有点想她的动物团了。
要是把叔衡也叫来该多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戴曦烨惆怅的想着，叹了口气，手上打着牌，旁边的侍女殷切的往她嘴里喂了一块桂花糕。
但自打郭进廷从主院回来后，就阴沉着脸，别提惆怅有多少了。跟女朋友分手，当舔狗被绿那会儿也没见着有这心事多，终于见到有张脸比自己还惆怅，戴曦烨递过去一盘点心，关切地问道发生何事了。
郭进廷失魂落魄的道：“师父回来了。”
好，这次轮到戴曦烨有心事了。
果不其然，萧血染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叫戴曦烨谈话。她萎靡不振的拖拉着脚步，来到主院门口，敲响了门，随即一阵如春风拂面般的嗓音从门内传来。
“进来。”
戴曦烨沉痛的推开门，在迎面进入之际，脸上立马挂起了如沐春风的微笑。
“你好。”
萧血染依旧是一身白色西装，面容看起来有些许疲惫，看来是应该刚刚结束了首府会谈，才赶回来。
即使如此，手里还拿着几份文件，听见戴曦烨蹑手蹑脚的走进来，他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略带猥琐的脸。
“看来不用问，最近过的还不错。”
“托您的福，还行吧。”
萧血染给她递了个眼神，示意让她坐下。戴曦烨客气的说了声谢谢，顺便坐到了门口的位置。
萧血染看了眼差不多快坐出门外的少女，两人的距离是有点大。
不是有点大，是有点过大了。
他看着戴曦烨怡然自得的表情，突然就不想说什么了。但毕竟还是个小女孩，就跟郭进廷一样，小孩子家家的，总是想的跟自己不一样。
“我承了陛下的任务，负责你的礼教。”萧血染开口道，恢复了往日的严肃，冷漠的脸上容不得一丝马虎，像是在宣读圣旨一般，“按理说礼教得从最底层开始，但你身份有异，和侍女一处，不合常理。”
戴曦烨听罢，满足的点点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萧血染瞥了她一眼，继续说：“留在我身边做事，其实还不如在侍女所。”
面对他的仗义执言，戴曦烨有些意外。但不用他说也知道，她故作不知，试探的开口询问：“怎么说？”
“在这里，做的事比侍女多。”
戴曦烨的脸瞬间就垮下来了。她就知道这玩意儿叫自己来，准没好事！
萧血染看着一秒有八百个表情的少女，在怀疑她是不是有精神分裂的同时，但职业操守令他紧绷着脸，道：“不用担心，可以先从助理开始。”
戴曦烨皱了皱眉，显然不想为人鱼肉，“那林寒呢？他不是你助理吗？”
“哦，”萧血染眼底一转，随便想了个借口，道：“他生病了，需要静养。”
戴曦烨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可是我今天早上还看见他穿着汗衫，在行宫外头晨跑……”
萧血染顿了顿，一本正经的看向她：“穿的太少，着凉之后又病了。”
戴曦烨汗颜：“那他还挺脆弱的。”
萧血染脸不红心不跳的点点头，正色道：“没错。”
没想到一本正经之人也有如此不要脸的一面，戴曦烨属实是有点滤镜被打碎了。
比起去侍女所，那里更适合玩乐，不适合居住，还是西偏院住的好。于是点点头，回答道：“那好吧，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其实她的乖顺有点让萧血染意外。他总是觉得戴曦烨是一个被世俗陶养的大小姐，天不怕地不怕的，今儿来一看，大相径庭。
他端起一旁的水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眼底闪过一丝好奇，开口问道：“今天这么好说话？”
戴曦烨有些莫名其妙，“我哪天不是好说话的？”
“那日在河边，怎么起了争执，回头还冲到高府大闹一番？”
提起那天的事情，戴曦烨就生气。萧血染竟然把自己拍晕了，直接丢到河边不管，也不怕什么豺狼虎豹跑过来把她给吃了。
戴曦烨面露不悦，门口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扰的她有些心烦，又生怕这讨厌鬼听不到，声音大了些，道：“她们说我是你包养的情人。”
萧血染正喝水，听到此处一个不留神，被水狠狠的呛了一口，随即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门也在此时不懂事的打开了，戴曦烨瞥过去，正是那病弱不能自理的，穿少生病的林寒。
林寒面色异常红润，哪有半分病气，萧血染的眼神此时也落到了自己身上，更别提戴曦烨像刀子一般的眼神了。
“不好意思，那个……打扰了，什么都没听到……有缘再见。”
说罢，门被原封不动的关上了。
此时徒留两人面面相觑。
萧血染被呛的脸色通红，看不出是不是因为情人的缘故，神色显得有些不太自然。
他看着手里的杯子，灿灿开口道。
“啊……那确实过分。”